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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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利亞點亮桌上燭臺的蠟燭,為她拉出一把椅子,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條折疊的餐巾,甩了開來,溫柔地放在她的大腿上。 “小公雞和優質葡萄酒?”他問道,小心翼翼地從桌上、餐盤上和她頭發上掃去玻璃碎片。 也許是因為外面夜幕低垂,桌上燭光熒熒,金黃色粉塵在空中閃閃發亮;也許是因為被炸開的窗戶吹入陣陣涼風,讓他們在這個炎熱的潘諾尼亞夏夜能夠喘一口氣;也許只是因為她心臟送出的血液在血管里快速流竄,以至于她想更強烈地體驗此時此刻。但她聽見了音樂,盡管這是不可能的,整個管弦樂團都已收拾樂器逃命去了。耳中的音樂聲是不是她的幻覺?多年以后,就在她即將產下女兒之際,她明白了那音樂聲是什么。孩子的父親在新買的搖籃上方掛了一串風鈴和彩色玻璃珠。一天晚上,她用手拂過那串風鈴,立刻就認出了那種聲音,并且明白它是從何處傳來的。原來為他們奏響音樂的是“三個騎兵”的水晶燈。水晶燈隨著地面的猛烈震動而不斷搖晃,奏出晶瑩清澈的樂音,宛如風鈴的歌聲。烏利亞邁開步伐,進出廚房,端出薩爾茨堡小公雞,并從酒窖里拿出三瓶奧地利農家自釀的時令酒,同時還在酒窖里發現一個廚師坐在角落拿著一瓶酒仰頭痛飲。那廚師見烏利亞取出藏酒,連一根小指頭也沒抬起來,更別說上前制止了,相反,當烏利亞把他選的酒拿給那廚師看時,那廚師還點點頭表示認可。 隨后烏利亞把四十多先令放在燭臺下,偕同海倫娜踏入柔和的六月夜晚。懷伯加薩街一片死寂,但空氣相當混濁,充滿黑煙、揚塵和泥土的氣味。 “我們散散步。”烏利亞說。 兩人都沒說要往哪里走,只是向右轉,踏上坎納路,突然間,漆黑荒涼的圣斯蒂芬大教堂就矗立在他們面前。 “我的天哪。”烏利亞說,只見眼前的宏偉教堂幾乎占滿整片剛降臨不久的夜空。 “圣斯蒂芬大教堂?”他問道。 “對。”海倫娜仰頭向上,視線跟隨名為“sudturm”的墨綠色教堂塔樓不斷上升,直上天際,連接到夜空中浮現的第一群星星。 接下來,海倫娜記得的是他們站在教堂中,周圍是來教堂避難的人群的蒼白的臉,耳中能聽見孩童的哭泣和管風琴的樂聲。他們挽著彼此的手臂,朝圣壇走去,又或者這只是她的夢境?這些真的發生過嗎?他是不是不曾突然將她擁在懷里,說她屬于他?她是不是輕聲回答,好,好,好,而教堂的空間是不是攫獲了這幾個字,將它們拋上拱形屋頂,拋給鴿子和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讓她的回答不斷回響,直到成真?無論這些是否真的發生過,這幾個字比起她在告別安德烈之后說的話都要真實。 “我不能跟你走了。” 她說過這句話,不過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說的? 下午,她告訴母親說她不走了,但并未說明原因。母親出言安慰,但她無法忍受母親那尖銳、自以為是的口氣,便把自己鎖在臥室里。然后,烏利亞來到家里,敲她的房門。她決定不再去想那么多,決定讓自己毫無畏懼地墜落,不做任何想象,只想著無止境的深淵。也許在她開門的那一刻,烏利亞就已看出了這一切。也許當他們站在門廊時,兩人就已做了心照不宣的約定,要盡情享受火車出發前這幾小時的時間。 “我不能跟你走了。” 安德烈·布洛海德這個名字在她舌尖上有如膽汁,她把它吐了出來,連同這個名字一起給吐了出來的,還有擔保書、面臨流浪街頭威脅的母親、不想回歸正常人生的父親、舉目無親的比阿特麗絲。對,她說了這些話,不過是在什么時候說的?她是否在教堂把一切都告訴了他?或者是在他們奔過街道,來到菲哈莫尼路上之后才告訴他的?菲哈莫尼路的人行道上布滿碎磚、碎玻璃,黃森森的火舌從老糕餅店窗內探出來,為他們照亮前路。他們奔入空寂無人、一團漆黑的豪華飯店大廳,劃亮一根火柴,從墻上隨意拿下一副鑰匙,沖上樓梯。樓梯鋪著厚實的地毯,他們腳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如同幽魂般掠過走廊,找尋三四二號房。接著,他們在彼此懷中,扯去對方身上的衣服,仿佛全身著了火一般。他guntang的氣息如火般燒灼她的肌膚,她在他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再用她的唇吻上那一道道血痕。她不斷重復那句話,仿佛咒語一般:“我不能跟你走了。” 空襲警報再度響起,表示此次轟炸告一段落。他們躺在染紅的糾結的被單中,她只是不斷啜泣。 之后的一切都融合成一個大旋渦,旋渦里有rou體和美夢。何時是zuoai,何時又是做夢,她已無法分辨。她在午夜雨聲中醒來,直覺告訴她,他不在身邊。她走到窗邊,凝視下方被雨水洗去灰燼和塵泥的街道。匯集的雨水從人行道邊緣流過,一把開著的無主雨傘順著雨水往多瑙河漂去。她躺回床上,再醒來時,已是天明,街道已干。他躺在她身旁,屏住氣息。她看了看床頭桌上的時鐘,距離火車出發還有兩小時。她撫摸他的額頭。 “你為什么沒有呼吸?”她輕聲問道。 “我才剛起來。你也沒有呼吸。” 她蜷伏在他懷中。他一絲不掛,但全身熾熱如火,汗如雨下。 “那我們一定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