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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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父親……一位父親怎么可以如此? 半晌,李崜方聽見自己開口:“阿耶,你不能殺死九娘。” 他說的是“不能”。就好像她還沒死一般。 父親抬起頭,望向他和他手臂中抱著的人,卻并未放下文牘。 他重復道:“你不能殺死她。” “我再為你納兩個妾室。我院里的女子,甚至圣人所賜的女樂……憑你看中了誰,取去便是。” 李崜仍道:“你不能殺死九娘。” 父親神色一動,溫聲道:“我知你很喜愛她……” “你為什么殺死她?!”李崜大聲哀哭起來。他將臉龐貼住懷中她已無溫度的臉,兩行眼淚落在那張臉上。 他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父親一直沒有說話。當他的哭聲漸漸停歇,父親才又道:“你喜歡作變文,就納兩個聰敏乖巧的女子,讓她們整日里伴你作文——” “我只要九娘。我只要九娘活轉來。”李崜打斷了他。 不知為何,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中,他對這個人人都覺和藹可親的父親,素來只有敬畏,極少親昵。自幼時起,他甚至不敢正視父親的臉,遑論在父親面前作出小兒女的癡嬌之態。也因此,他自小便不討父親的歡心。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逼視著父親。 “你是我的兒子,你要知道什么樣的人不能留在你的身邊。康氏竊聽我與十一娘說話,致使我的謀算外泄。康氏——”父親又拿起了文牘,不再看他,冷冷丟下最后四個字,“百死難贖。” 注釋:1.李林甫宅在平康坊東南隅,見徐松《長安志》。 第67章 未識君臣際會難(李適之) 李適之立在紫宸殿的門口,等待中貴人相傳。他鼻端隱隱嗅到降真香的氣味,這氣味似乎滲透了這座便殿的一瓦一木——圣人是道家的信徒,紫宸殿里也熏著這種道家常用的香料。殿門口的千牛衛們面色冷肅,目不斜視,腰間佩刀,外衣上繡著瑞牛等走獸,倒與降真香高華靜遠的氣息有種微妙的不諧。 然而李適之也沒有心思仔細打量他們。 一來,作為左相,他經常出入宮禁,與這些千牛衛也甚熟悉,深知他們看似端肅,實則都是嬌養的貴家子弟,素日里極愛胡鬧。 二來,他腦中仍自回響著李林甫前幾日的話。那話似不經心,卻令他瞬間汗濕后背。 “郁女……果真嬌俏伶俐,胸有機鋒,非尋常美女可比。也難怪你為之魂不守舍,這樣的美人……還是活著好。” 李林甫說的時候,仍是如平素一般,口角微彎,掛著溫藹的笑色,甚至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說:“我雖老朽,卻也盡知你們這些后輩愛慕美人的心思。”這本是男人之間不論老少,都極常見的調笑,卻教李適之心臟狠狠一顫。 他知道郁卿未死之事了?那……他豈不是會稟告圣人,說自己與裴家欺君?自己拜相之后,一向與他爭權,他心中不滿,必定趁著此事構陷。 整整三天,李適之食不甘味,夜難安枕。偏偏裴耀卿已于上月壽終辭世,他也無法與裴家商量,該如何應對李林甫。他越發驚懼,索性邀了好友房琯來家,向他和盤托出當年自己隱瞞圣人之事。房琯大驚,埋怨了他一番,給他的建議卻是——及早向圣人坦承此事。房琯說的是:“圣人是難得的英主,待臣下則每多猜忌,不似太宗文皇帝。你看當年與諸王結交的臣子,盡遭貶黜。若是右相稟告圣人,而圣人發怒,以欺君之罪責你,你將何以承受天子之怒?是以,你不若自家向圣人坦承罪過,痛哭自責。” 李適之從未想過這個對策,皺眉凝思:“可圣人……可圣人當真不會降罪于我么?”房琯嘆氣道:“你畢竟是左相。事已至此,我想圣人也不見得為了一個女郎過于責怪。但你定要動之以情,只說自家待郁女著實情深,不忍見她與她心愛之人分離,故而出此下策。” 李適之深思一番,只覺并無更好的計策:“圣人自家愛絕了楊氏女,而楊女原是壽王妃,圣人也曾為此所困……圣人也能體諒我的心意罷。”房琯點頭:“圣人先對貞順皇后傾心,又為楊氏女所傾倒,也是一位癡情天子。”貞順皇后是武惠妃的謚號,在武惠妃去世之后,皇帝曾消沉了一段時日。 “那……那圣人若是責罰郁……”李適之猶豫道。 “李左相!”房琯擰緊了眉,“郁女如何,裴家如何,皆是命數!你管得了么!還有那個男子……我雖不知是何人,但郁女既然棄你而取彼,這便是他們的命數,敢做下這等事,就該自家承伏!” 李適之想了想,苦笑道:“那個男子,也是你的友人……你也要替他想一想。” 房琯呆住了:“是誰?”他交游甚廣,一時想不出來,“韋中丞?張侍郎?”他說了幾個姓名,李適之搖頭道:“罷了罷了,你猜不到的。” 房琯說的韋堅、張垍之流皆是勛貴,以他所見,能夠令一個女子拋棄當朝左相的,朝中大約不過寥寥數人。他欲待再猜,李適之止住了他:“你若能猜到,郁卿……也就不是郁卿了。” “你……卿?她是旁人的卿!你當日若硬起心腸,不能娶之,則索性殺之,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禍!”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李適之道:“我請人求一求楊氏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