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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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問道:“阿嫂姓什么?”安祿山短暫猶豫了一下,才道:“姓段。” 我在史書里看過,安祿山有原配康氏,又有一寵妾段氏。他起兵之后自立為大燕皇帝,將段氏封為皇后。那么,他說的這位“阿嫂”,原來只是他的寵妾。 而安祿山那一瞬間的遲疑,想來也是因為,他不好當(dāng)著我一個女子的面,承認自己過分寵愛妾室。我笑道:“阿兄不妨請妙手匠人,在簪頭下方刻一個‘段’字,她定然歡喜。” 安祿山喜不自勝,連連點頭:“我素日在軍營里,滿眼皆是粗糙男子,全不知道該如何哄女郎家歡心,幸虧阿妹有以教我。” “阿兄早年為互市牙郎,見的男女想來不少,怎地沒有練成哄女郎家的本事?”我作出一副誠懇的樣子,質(zhì)疑道。 安祿山又笑了:“不瞞阿妹說,那時生得比現(xiàn)下俊俏,不須刻意,也能討女郎家歡心。” 我強忍不適,諂媚著夸了他幾句。安祿山似是被觸動心弦,嘆了口氣:“那時……那時確有一個漢人女子鐘情于我,只是胡漢迢隔,我又年輕窮困,她的父母不愿意。” 我凝眸看他側(cè)臉,只見他神色中露出幾分蕭索。我有點被他的情緒傳染,喟然道:“她父母以胡漢有別為由,不準你們結(jié)縭,固然是常情,但也實在令人心痛……阿兄在軍中可曾遭人輕視過嗎?” 我一向清楚胡人在唐朝的生活有艱難之處,很愿意和他們共情。安祿山垂首道:“阿妹既解蕃語,想必曉得,我們縱然身有長才,也時常要受漢人輕鄙。張將軍為人親切,對胡漢軍士并無分別,但是軍中漢胡雜處,于這些事上,有時難免起紛爭。我父親是康國人,母親卻是突厥人,我是異族通婚所生的雜胡,更易遭人輕蔑。” 我嘆道:“我是漢人,于此體會不深,但我是女子,而女子歷來不能為官,故而在典客署中無有進身之階。我對阿兄的境況,也能明白一二。阿兄現(xiàn)在軍中是何位分?” 安祿山笑道:“是平盧軍兵馬使。” 我其實對這段歷史諳熟于心,早就知道他現(xiàn)在的職分,卻仍是改容相敬道:“我竟然認了一位這樣英武的兄長!” “是了,我觀阿妹梳的是未嫁女的發(fā)式,難道阿妹仍未出嫁?”安祿山問。 我說是。他打量了我兩眼,說道:“阿妹若不嫌我冒昧,我倒可在軍中為阿妹覓一壯士。” 我拍手笑道:“好極!只是要與阿兄一樣雄杰人物才好。” “我有甚好!”他大概受不了我一直吹捧他了,“我畢竟是胡人,來日進身終歸有限。你若覓個漢人壯士,將來夫貴妻榮,必定不難。只是我聽他們念過兩句詩,說什么‘可憐閨里月,長在漢家營’,真是恰切……你到時只怕要多惦念了。” 他微帶風(fēng)霜之色的容顏上,倒是一派真誠。想來,現(xiàn)在的他還不曾想過,他有一日能兼三鎮(zhèn)節(jié)度使,手握十幾萬大軍,獲得來自皇帝的無上榮寵。 我與他分別,回到邸店,獨自對著窗戶發(fā)呆。此時安祿山猶無惡跡,我殺他究竟該是不該?我并非能違拗本心行事之人,今天敷衍了他大半天,已是竭盡全力。我真的能如愿接近他、殺死他嗎? 我喚店家取來紙筆,開始給安重璋寫信。 第45章 只為多嬌便相妒 安祿山是平盧軍兵馬使,平日里少有閑暇,我便時時親手做一些小食,都是雙皮奶之類以現(xiàn)有烹飪條件做得出的新奇食物,帶去他的官署找他。就連王維,也不曾享受過我這般著意體貼。 我北上幽州,沒留地址給王維,故此不曾收到他的音書。我恨王維不肯遠離崔十五娘,卻也時常意識到,我處心積慮接近安祿山,想要避免安史之亂,終究是為了保護王維——那個在亂中身不由己,為叛軍所掠的王維。 也正因此,我每每看到安祿山的臉,眼中反而好像映出了王維的面容。有一次,安祿山訝異道:“阿妹,你看著我時的神氣,好像又是歡喜又是哀傷。” “是嗎?” 我抬眸望向遠方。幽州治所薊縣,就在后世的北京城西。時序已然入秋,天空明凈如一大塊琉璃,色澤比起八水環(huán)繞、水汽濃郁的長安,藍得更加深濃。各色鳥兒在槐葉間鉆來鉆去,倒較炎夏時更活潑。這是郁達夫筆下故都的秋最美妙的時刻,只是唐朝的北京,尚沒有后世的紅墻碧瓦,城里看去,只是灰蒙蒙的一片磚瓦建筑。我望著這片深淺不一的灰,心中悲欣交集。 這是我的家鄉(xiāng)。安祿山與史思明在此經(jīng)營多年,深得當(dāng)?shù)厝嗣駩鄞鳎钡皆麄兌伺c安慶緒、史朝義還被人敬稱為“安史四圣”,立有祠堂。甚至,到了清朝,仍有朝鮮使者在入京時見到安祿山廟。若我當(dāng)真殺了安祿山,我的家鄉(xiāng)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掩去憂思,問道:“近日阿兄軍務(wù)繁雜,累么?”安祿山笑道:“阿妹何必為我擔(dān)心?我自能處分。不過,近日確有一些事,說來與我有些干系。” 我以目光相詢。安祿山道:“幽州城里建有兩座祆祠,胡人們常去供奉。但近日有人竟在祆祠的神龕中,放了穢物……你也知道,此事于祆教信眾乃是奇恥大辱,信眾們仔細追查,發(fā)現(xiàn)竟是一個奚人軍士放的。是以近來軍中的胡人軍士與奚人軍士屢起爭斗,我常要前往調(diào)停,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