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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天一色 第13節

    郭建川笑著說:“沒開玩笑,我真不想讓我父母生氣。而且我是真的累了,你們不累嗎?我現在除了躺在床上睡覺什么都不想做。”

    這些老水兵本來也是吹噓的成分居多,并沒有一定要帶著郭建川做些什么,見郭建川再三拒絕,也就不堅持了,哼著小曲兒散入街道兩旁的旅店,郭建川也挑了一家看起來環境不錯的去休息了。

    他在旅店的浴室里沖了個澡,然后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隔壁的水兵似乎是已經開始辦事了,一些稍顯刻意的呻吟時斷時續地從墻那邊傳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洛意,他覺得他在此時此地想起洛意是不合適的,但是也沒有辦法,畢竟他所有的性經驗都來自于他。

    洛意每個周末來找他睡覺的時候,他總是比洛意晚睡,又比他早醒,因此兩人干柴烈火的場面記不太清了,但是事后洛意蜷在他懷里的樣子卻記得清晰,洛意的睡顏很乖巧,也很柔順,被他的小動作弄醒了就閉著眼睛黏乎乎地喊一聲哥。他比郭建川大了快兩歲,卻一直喜歡叫他哥,平日里跟著喊他頭哥,到了床上就一聲聲地喊哥,郭建川一開始有些不習慣,因為洛意軍銜比他高,見過的世面也比他多,喊他哥總讓他覺得擔不起,后來就沒想那么多了,喊就喊吧,他好好照顧他就擔得起了。

    他心里決心要照顧他的時候,想的比三個月要久一些,現在看起來不過是一廂情愿罷了。

    薔薇將軍號回到母港的時候,正好趕上國內的新年假期,他有幾個同事是第一次離家的還不滿二十歲的混小子,躍躍欲試地盤算著不回家過年,郭建川干脆也跟著他們去南方的海島玩,老氣橫秋地聲稱他們出遠門需要有大人跟著。

    他在海島上跟那群半大孩子玩得很開心,他雖然不是黎邦智那種特別會活躍氣氛的人,說到底也是個很合群的人,海軍給他們這些水兵的假期總共三周,他們在島上玩了兩個星期,剩下的一個星期同事們回家了,郭建川便回到基地休息。

    他們在出海前把自己的行李都統一運到了海軍的倉庫,回來后需要把行李再搬回新分配的寢室。等大部隊收假時海軍會安排搬家公司來幫他們搬,但郭建川是提前回來的,只能自己借了輛車去倉庫拿行李。軍人的私人物品其實都不多,郭建川也就只有一個大紙箱子。他正在寢室里收東西,突然一個士兵來敲他的門,問:“是郭建川軍士長嗎,李少校找你過去一趟。”

    李少校是他們飛行聯隊負責管理士兵的軍官。郭建川立刻放下手頭的事,跟著那個士兵過去了。他在路上猜測大概是件好事,在船上他本人沒有犯過錯誤,他手下管著的人也沒出過大錯,還拿了幾次表彰,長官找他過去不是升官就是發財了。

    等著他的的確是升官發財,但方式卻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他沒有被提到車間主任,也沒有拿到一筆額外的獎金。那位李上校對他說,第七艦隊下屬的vf43中隊需要一名士官,問他愿不愿意去,他們馬上要開始海上的合訓了,如果他愿意去,那么五天之內就需要到西海岸的基地報道,他理解他剛剛打完仗回來很疲勞,但是那邊承諾如果他去了,他的軍銜和職位都會往上升。

    這個升職來的很離奇,但是少校軍官不至于信口開河,郭建川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升官發財比什么都來得實在,反正他也沒必要一定在老家附近工作。

    于是寢室里剛打開的紙箱子又要被封上了。他放了幾件衣服進去,又把里面的一個小紙箱取出來,那個小紙箱里塞了一件t恤,t恤里包著的一對瓷碗已經碎掉了,他離開魯東基地的時候本打算把這對他和洛意用過的碗留在柜子里,讓搬進來的人扔掉,但走的前一天晚上還是把它們裝進了行李里面。

    一年前舍不得扔的東西,現在被他干脆地扔進垃圾桶里,他馬上要去西海岸的部隊了,雖然不是洛意所在的728中隊,但再見面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如果有緣再見,那也不需要指望著拿這些碎瓷片去挽回,如果沒有緣分,這些碎瓷片就更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第22章

    郭建川新去的這支部隊的駐地位于華國西北大城市西犁的一個衛星城,那里有著華國西海岸線上最美的海灘之一,是知名的富人聚居區,從軍營大門出來便可以看見從半山腰起密密麻麻直至山頂的豪宅,山的那頭的市中心則有著不少的酒吧、夜店和商場,處處透著與城市規模不相符的奢侈。

    這個名為吉薩克的基地在海軍中很有名,許多新兵的第一志愿都是來這個基地,不僅基地的宿舍宛如海景賓館,出了基地很輕松地就能碰見明星或是社會名流,酒吧里舉目盡是不差錢的富家子女,一些年輕女孩像是在動物園里喂袋鼠一樣給結伴而來的水兵買酒。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里的士兵拿著遠高于其他地方士兵的住房待遇,因為這個基地所在地的地價遠高于其他基地。

    郭建川在看到宿舍樓的第一眼,便在心里想,如果誰因為一點點感情上的糾葛就放棄這么好的居住條件,那他就是純種的傻x。吉薩克基地的宿舍區緊鄰著海岸,每個房間都有著寬大的陽臺,正對著無垠的碧海藍天。郭建川來到這里后直接升到了e7,進入了軍士長的行列,在基地里可以住單人間,他的房間跟酒店式公寓一樣,一進門是緊湊的衛生間和廚房,然后便是通透的臥室,桌子沙發一應俱全。

    郭建川把行李一放,癱倒在床上自言自語說:“這部隊能有啥戰斗力啊,日子過得跟度假一樣。”

    郭建川辦完報到手續之后,就開始四處閑逛熟悉基地,他最愛去的地方還是海邊。這里跟魯東基地不同,魯東基地多是矮而陡的小坡,下面密密麻麻地壘著防波堤,平日里沒什么人會去,吉薩克則有著細膩的銀色沙灘,上面支著排球網和太陽傘,完全是一個士兵休閑娛樂的場所。

    郭建川很喜歡這個地方,他已經過了心事重重需要獨自一人吹海風的階段,未來的生活還很長,周圍多有些人氣總是好的。他想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或許可以長期在這個基地干下去,反正已經莫名其妙地升到了e7,不需要再靠調動去找機會了。

    早上出發時浙蘭還是萬里無云的大晴天,來到西犁后天便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到了傍晚終于下了小雪,郭建川把手插在褲兜里慢悠悠地向宿舍走去,他聽說這邊的天氣就是這樣,冬季濕潤夏季干燥,全年溫度都適中,下了雪也積不起來。

    他走到宿舍樓下時,看見他那一層走廊上有個人影,背對著護欄站在他的門口,他頓時感覺他體內負責產生感情的那一塊像是凍住了一般,激動、忐忑、喜悅或是怨憤,什么都沒有涌上心頭,他甚至沒有刻意地放緩腳步,因為不需要拖延時間去思考該怎么面對樓上的那個人。

    眼前的畫面給了他很大的既視感——洛意站在他的房門前等他,時不時巴巴地望向樓梯口,時間仿佛倒流回了去年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郭建川還沒把備用鑰匙給他,洛意偶爾讓宿管或是黎邦智幫他開門,更多的時候就這樣站在門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仿佛不是他威逼利誘郭建川,而是郭建川吊著他。

    他走了近了一些,看見洛意軍裝的袖口已經變成兩寬一窄三個條帶外加一顆五角星,果然如黎邦智所說,他已經升到了少校軍銜。他在洛意面前兩米處停下,在他殷殷的眼神中,立正敬禮,喊道:

    “長官好!”

    這分開的一年多時間宛如膠片一樣被整段剪掉了,包括那個一團糟的分別,郭建川還像他倆好著的時候那樣,喊他長官或者他的軍銜來逗他。

    洛意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重逢會是這種情形,他想過尷尬的,想過生疏的,甚至想過郭建川對他愛答不理的場面,但從未想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時間和沒說清的感情就像是不存在一樣,郭建川敬完禮,手心向他攤開,他便大著膽子撲進了他的懷里。

    郭建川靜靜地讓洛意抱著,片刻后帶著笑意說:“洛長官,你好歹回個禮吧。”

    洛意抬頭仔細地瞧他,他在海上曬了大半年,皮膚變得糙了不少,神情倒是沒怎么變,他本身就是個沉穩的人,一次常規部署也很難讓他變得更深沉,或許他身上有一些變化,但全都隱藏在了一如既往的表面之下。

    于是洛意權當一切都沒有變過,踮起腳親了親他,說:“這樣可以嗎?”

    郭建川偏頭朝樓下看了一眼,今天是周五,大部分士兵都過周末去了,加上天氣不好,宿舍區的街道空無一人。他掏出鑰匙開門說:“別在走廊上,先進屋再說吧。”

    然而進了房間之后卻沒有更多的親吻,郭建川請洛意坐到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自己坐到對面的床上說:“我今天剛到,屋子里什么東西都沒有。”

    洛意說:“我知道。他們跟我說你到了,我就來找你了。”

    郭建川沒對這句話做過多的反應,又問:“你們中隊換番號了?”

    “嗯。這次配對了新的航母,番號就做了調整,但是名字還是叫落日者中隊。”

    “他們跟我說是vf43中隊,我還以為是個沒見過的隊伍。”郭建川一邊跟他聊天,一邊在一張紙上寫了幾筆,他要在這個基地住上幾個月,洛意也在,免不了要添些東西。

    洛意說:“辛虧換了,要不然你該不來了。”

    郭建川說:“我為什么不來,開的條件那么誘人,這又是個好地方。而且當時決定要來這兒,就想到可能會碰到你。”

    洛意聽他的意思是不排斥跟他見面,心里松了一口氣,嘴角的笑意也收斂不住了。郭建川看到了,卻是嚴肅地問他說:“你把我調到這邊,還強行給我升了一級,其他人對你沒意見嗎?”

    洛意假裝不知情地說:“你怎么就確定是我把你調來的呀?就不能是老黃對你的業務能力念念不忘,今年隊里退了一批老人,就把你要來了。”

    “算了吧,地勤的活誰來干不行。”

    “是這樣的,但是我沒有你不行呀。”

    一年前他這樣故意撒嬌裝嗲的時候,郭建川會一臉嫌棄地讓他正常一點兒,之后再順從地抱他一下或者親他一下,可以看出還是吃這一套的,但是今天卻只是皺了皺眉頭。洛意見狀又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沙發上,問他說:“你今晚打算去哪兒吃飯?”

    “食堂。”

    他去食堂是絕對不會帶著洛意的,說出這話的意思就是不準備跟他一起吃飯了。

    于是洛意說:“我帶你去外面吃吧,我也算是東道主了,就當是回請你去年在琵琶島請我吃的飯。”

    “改天吧,我今天先去食堂,看能不能碰到點熟人。”

    洛意他們中隊去魯東基地訓練的時候,郭建川跟不少人都成了朋友,尤其是黎邦智,他這次調動十分突然,還沒來得及跟黎邦智說,正想去食堂看看能不能逮住他給他一個驚嚇。

    至于洛意,洛意當然也很重要,但他們之間沒必要也不應該cao之過急。

    洛意雖有心想討好他,但還是沒克制住內心的不滿意:“你倒是把時間安排得很明白嘛。”

    郭建川跟他解釋說:“你都把我要到這來了,我還能跑了不成?不先跟他們打個招呼,周一突然空降,工作該難做了。”

    “那我在這里等你。”

    郭建川有點無語,說:“你自己去吃飯。”他說完見洛意沒有動的意思,只好改口說:“那我給你帶一點兒回來吧。”

    郭建川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看著洛意吃了幾口,對他說:“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碰見黎邦智了,去他寢室跟他嘮一會兒,可能會多嘮一會兒,你……”

    “我在這里等你。”

    郭建川被他語氣里賭氣的意味弄得有些好笑,說:“行,都行,你今晚在這睡也行。”

    他把洛意安頓好就去了黎邦智的寢室,黎邦智見到他很開心,笑呵呵地告訴他他去年跟人打賭,賭郭建川會不會被調過來,結果那人今年退役了,他贏了也拿不到賭注。他們中隊今年也面臨著一波退役潮,黃隊長已經盡力跟管人事的官員提要求了,把那些在陸上干了幾年要轉海上的士兵要過來,但還是不夠,補充了不少新兵,郭建川的這次調動倒顯得沒那么特殊,就是要管一群新人可能會有些頭疼。

    兩人聊完工作上的事,又交流了一下出海感想,最后話題還是免不了要轉到郭建川和洛意的關系上去。

    黎邦智拍著他的肩說:“兄弟我就不多說了,你既然到這了,我就每天攢一塊錢,一直攢到你倆結婚,做份子錢。”

    郭建川被他的笑容惡心到了,懟他說:“真能結婚洛長官還看得上你那點錢?”

    “給你做私房錢啊,免得你總花老婆的錢抬不起頭。”

    兩個人又對罵了幾句,郭建川便告辭回自己的宿舍了。他一進門,見燈還是亮著的,洛意蒙著頭睡在床上,他走過去隔著被子拍了拍洛意說:“這就睡了,才九點多。”

    “你們怎么這么能聊啊,聊了快兩個小時。”洛意悶在被子里說。

    郭建川把他從被子里挖出來,見他眼眶有些紅,略微有些錯愕,說:“又不是不回來了,總要回來睡覺的。”

    洛意當然知道他今晚會回來,他只是害怕過去那個對他好得無微不至的郭建川回不來了。

    郭建川知道今晚他自己會回來,但一年前洛意走的時候,他并不知道洛意還有沒有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

    第23章

    郭建川簡單洗漱了一下,就躺到床上準備睡覺。洛意給他讓位子,問:“我今晚真留在你這里啦?”

    郭建川說:“留啊,這么晚了還能趕你出去不成?”

    他們還跟從前一樣擠在一床被子里,郭建川甚至連睡衣都是原來的那一套,他感覺到洛意有點僵,便主動問他說:“這兒昨天下雪了嗎?”

    他不知道洛意是怎么想的,但他已經決定權當他們只分開了一天,而不是一年。

    “沒有。之前一周都沒有下雪。”洛意回答說。

    “我來了就下雪了,我是有什么冤情嗎?”

    “有的話可以找我告狀。”

    郭建川聽后笑了,說:“厲害了,洛少校。”

    兩人靜靜地躺了一會兒,洛意湊到郭建川耳邊小聲問:“頭哥,睡著了嗎。”

    “沒有,十點出頭哪里睡得著。”

    洛意沒想到他回答得這么快,有些生氣地說:“所以你剛剛是在裝睡嗎,現在裝都不裝一下了。”

    郭建川說:“沒裝睡,在試圖入睡。”

    洛意伸手去掐他,郭建川沒有躲,反而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腰上,問:“想聊天啊?”

    “不可以嗎?你跟黎邦智都聊了快兩個小時,跟我就沒什么話說。”

    “我今天看到你,覺得我們上次見面像是在前天一樣。才分開一天哪那么多話說。”

    洛意心底有些小開心,但嘴上還是不給面子地說:“我其實變了挺多的。”

    他說著用自己的肚子去貼郭建川的手,郭建川會意,摩挲著他的下腹,說:“是么?反正體重我看是沒怎么的變的。”

    洛意生產之后身材本來就沒有過分得走形,這幾個月恢復了訓練,連腰間最后一圈贅rou都沒有了,體重的確沒什么變化。

    洛意見此路不通,干脆直接問:“你去年做了些什么?”

    郭建川被他生硬的提問弄得笑了半天,說:“我去年出海打仗去了,海外部署是什么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沒啥特別的。”

    “哦,倒是有一個,一月份快回來的時候連著三天晚上都有熒光棒掉水里,大半夜的爬起來全員點名,把人都快弄瘋了。”

    航母上的每個水兵都配有熒光棒,如果在夜里不慎掉入海里,里面流出的熒光染料可以指示他的位置,方便直升機來救援。航母出海時總會有人落水,有些是在甲板上工作不下心掉下去的,有些是熬不住了自己跳海,但無論是那種原因,如果發現有人落水,那么全員都要立刻到本部門的辦公室報道,這是華軍航母上的一項管理規定。

    第一天有人落水的時候郭建川正在機庫里工作,他聽到廣播通知全員集合,立即放下手中的事趕到辦公室,片刻不敢耽誤,他是他們這個班次的組長,要負責點人,如果拖沓導致出了什么事,后果是他不敢想的。

    第一天大家雖然精神狀態都不太好,但基本上沒誰有怨言,畢竟人命關天,第二天再次集合的時候,就難免有人抱怨倒霉了,到了第三天,少數暴脾氣的人直接開罵,說不知道是哪個晦氣玩意想自殺還要折騰全船其他的五千多人。寓言故事里牧童第三次喊狼來了就沒有人去幫他了,但在航母上無論出現多少次這種虛驚一場的狀況,下次海面上有熒光染料時全員依舊要集合。

    洛意聽完后問:“那究竟有沒有人落水呢?”

    郭建川說:“直升機連著出動三天,一次都沒發現落水的人。”

    洛意說:“那可能是惡作劇。”

    “我覺得吧,三次里至少有一次是惡作劇,甲板上的地勤不小心連續三天把熒光棒弄到海里了,這實在是個小概率事件,可能一次是地勤不小心,一次是真有人跳海,一次純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