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譚楓和顧嘉言都愣了楞,朝車窗外看了過去。 譚鴻銘不知道什么時候去而復返,單手搭著西裝外套站在車外,推了下眼鏡。 他又朝顧嘉言打了個手勢,顧嘉言怔怔地坐了一會,打開車門彎腰走了出去。 為了防止譚楓在易感期內受到其他信息素的影響,alpha被勒令留在車內。 譚鴻銘和顧嘉言站在車外聊了兩句,從譚楓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譚鴻銘臉上的糾結和遲疑,以及微微動容后的堅定。 大約是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 譚楓收回了目光,隨后聽到駕駛車門傳來一聲響,譚鴻銘緊接著坐了進來。 車內還殘留著顧嘉言釋放的安撫信息素,譚鴻銘忍不住深呼吸了幾口,打開了車窗的一條縫。 父子兩個誰都沒有說話,一前一后坐著相互沉默,直到冷風從車窗溜進來,譚楓才緩緩抬起頭,注視著車內鏡上譚鴻銘的眼睛,叫了一聲:“爸。” 譚鴻銘摘了眼鏡,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煙。 點火,吸氣,再吐出。 濃烈的煙草味幾乎蓋過了車里的信息素,譚鴻銘把煙灰隔著窗戶撣落在車外,半天終于應了一聲。 “你媽應該和你說的差不多了。”譚鴻銘說。 譚楓僵著臉:“差不多了,但還不夠。” “怎么不夠?” “因為我想聽您說。”譚楓態度堅硬,“我現在愿意聽了,所以有些事情,也希望您能親口告訴我,而不是永遠讓我媽來轉述。” 譚鴻銘又吐出一口煙。 灰白的煙霧斂去了這位中年alpha眼里的正經端莊,譚鴻銘半垂著眼皮,被車外雜糅的光亮一照,倏地顯現出幾分疲態來。 不知道為何,譚楓的心狠狠一揪,眼眶忽然紅了。 半晌,譚鴻銘才像是終于做出了抉擇,緩緩開口說道:“公司現在非常亂,大部分股東還是不愿意把他們留下來。但我和你母親一直認為,人要堅持做對的事情,而不是為了私欲左右搖擺。” “你沒有想錯,我堅持讓你學理科,學金融,就是為了有能力去繼承家里的公司,我想把這一切都在我死后托付給你。這不是父母對你的期望,是懇求。因為只有把這些都交給你,我才能放心。” alpha手里的煙燒了一小截,細亮的火光在指縫間忽明忽暗。 譚楓忽然扭過了頭,睜大了眼往天上看。 “那你為什么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呢?你如果在我小時候就告訴我……” “這是枷鎖,這不公平。”譚鴻銘的指尖微微顫抖,又說:“但我好像也沒做好。” “那場作文比賽不是我修改的名字,是我一個在生意場上遇到的對家,他讓人冒名頂替了你的作品。有人聯系過我,但我當時忙于和股東糾纏,出差,開會,太忙了。” 煙霧從燃燒的香煙頭中飄蕩出來,一絲一縷的,在車里散開來,又起起伏伏。 譚鴻銘捏緊了奶黃的煙桿,把煙遞到嘴邊。 “我沒能顧上。” 譚楓倏地皺起了眉,重重地眨了兩下眼。 煙尾沾了點薄薄的唾液,觸在嘴唇上冰冰涼涼的,譚鴻銘把煙尾咬在齒下好幾次,最終都沒抽上一口。 譚鴻銘默然良久,把煙頭掐掉放到一邊,心里卻是酸澀一片。他總想著借著這個機會再多說點話,他怕錯過這個機會后,想再開口就難了。 他想和譚楓說,爸爸不是不關心你,你的生日,你的夢想,爸爸全都知道。爸爸只是……不敢。 只是不敢而已。 多年的社會閱歷改變了他慈祥的樣貌,說話愈發盛氣凌人。譚鴻銘知道這是常年混跡職場生活中留下的官僚氣,alpha不愿把這副樣子留給自己的孩子作為回憶,所以不得不避著他,躲著他,然后在某個暗處角落里,偷偷關注著他。 譚鴻銘也很清楚譚楓有自己未來的規劃,但也同樣舍不下被他拉起來重新站在社會下的他們。所以他一直在猶豫,在搖擺,一邊尋找適合接手公司的繼承人,一邊企圖說服自己的兒子從商,可搖擺到最后,他還是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 譚鴻銘又點燃了一根煙。 他知道這么做是錯的。 這么做對譚楓很不公平,沒有誰規定一定要子承父志,也沒有一個道理說,孩子這一輩子都得聽父母的話。 可他偏偏就一直錯了這么多年不愿停手。 好幾次和愛人獨處的時候,顧嘉言都會告訴他,說,父子之間需要溝通,說開了就好了,他們的孩子不是不講理的人,他會理解父母這么做的原因。 可在某一瞬間,譚鴻銘覺得不是。 有些事情不是說開了就可以的,不是所有事情都要讓孩子去理解父母。 “小楓。” 譚鴻銘僵直緊繃的后背忽然間松了下來,像一座大山陡然轟塌,遍地塵埃起落。 他盯著已經燒起來的煙頭出神許久,說:“對不起啊。” “我想…這么多年,爸爸總欠你一句道歉。” 譚楓頓時驚愕,濕潤的液體一下子爬滿眼眶,再一眨眼,眼淚刷得就滾落下來了。 他狠狠扭過頭,眼淚無聲地落在手背上,然后滑進衣袖打濕了一整片袖口。 那一瞬間,譚楓并不覺得自己委屈,而是覺得,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