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命人 第329節
石管事低聲道:“金幫主十天前來借糧,我給十斤打發走了。” 劉義天輕嘆一聲,道:“當年我們也并肩抗妖,后來他腿傷了,未能到六品,連帶白刃幫也一蹶不振。他現在年紀大了,聽說舊傷復發,恐怕也就九品的實力。你們忙你們的,我去聊聊,老石,準備一些糧食送過去。” “掌門,這些天打秋風的太多,要是都像您這樣,咱們的糧食早晚空了。您說過,這事歸我管,為了幫里一千多張口,可不能由著您來。”石管事道。 眾人看了看李清閑,沒有說話。 劉義天面色一沉,向門口走去。 李清閑跟上去,其余人也默默跟著。 “劉哥,你們神弓派現在真氣派,看看這練箭場,別說王家屯,城里都沒人能比。”老金弓著背,笑容可掬,口里的哈氣像是一團團冰冷的云。 劉義天走過去,輕輕捶了一下老金的胸膛,道:“你看看你,還挺硬朗。” 老金咧嘴大笑,道:“別看我腿腳不好,可身子骨一直不差。” 劉義天看了一眼老金身上的黑布單衣,上面補著補丁,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藍綢子棉襖,心里不是滋味。 “你們幫里的都好吧?好久沒看到你家大孫子了。” 劉義天說完,老金臉上的笑容消失,石管事和幾個弟子也暗暗嘆氣。 老金干干一笑,道:“孩子的癆病沒錢治,后來硬熬過去,留下病根,整天喘得跟破風箱似的。” “你怎么不早找我?”劉義天低喝道,眼眶微紅。 老金側過頭,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又抬頭道:“那時候聽說你在躲債,哪敢麻煩你。后來……后來這不是要到小年了么,就想找你來借點吃的。本來也不想來的,可孩子吃不了樹皮,餓得直哭……” 說到一半,老金低下頭。 他腳前的雪,融化成一個個灰色的小坑。 劉義天一轉身,鐵青著臉,向石管事伸出手,道:“給我庫房的鑰匙。” 石管事面露難色,望向李清閑,李清閑輕輕點了一下頭,石管事立刻遞出鑰匙,道:“我和您一起取吧。” 劉義天拍拍老金的肩膀道:“老金,你回去,我取了糧食就去你家。你跟孩子說,今天劉爺爺請他吃rou,吃豬rou白菜餡的餃子,不過年也吃!” “嗯,謝謝劉哥,我這就回去跟大孫子說。”老金一直沒有抬頭,轉身向遠處走,袖子擦了擦臉,結成薄薄的冰。 劉義天與石管事向庫房走去。 李清閑望著兩人背影,問:“王家屯這樣的門派很多?” “不少。大多數門派拖家帶口的,冬天生計少,挨一天是一天,今年又格外難。”徐芳道。 “芳姐,你找幾個靠得住的人,統計一下王家屯的幫派,哪一些名聲好且揭不開鍋的,我們借給他們一些糧。” “可石管事那里……” “我們的糧夠。” “嗯!” 第453章 求學于農 劉義天送去熱騰騰的餃子,其余人忙著分配糧食。 王家屯的許多人歡天喜地,只有負責庫房的石管事愁眉不展。 今年北方的冬天格外冷,啟遠城格外冷,只有王家屯暖和了一點。 幾天后,一個消息在啟遠城流傳,王家屯以神弓派為首的幾十個幫派,聯手開了一個粥鋪,賑濟老弱病殘,幫助百姓度過寒冬。 粥鋪開放的第二天,一些傳言在啟遠城浮現。 神弓派的粥里有沙子,不干不凈的,不好吃。 神弓派投靠邪教,粥里有毒,已經毒死人。 有人暗中去燒神弓派的糧倉,被殺了掛在王家屯門外。 一些大糧商放話,不準鏢局給神弓派運糧食。 神劍門、血衣門等眾多門派宣布,神弓派行事霸道,門下弟子不得與神弓派來往。 啟明書院的人聽說了傳言,暗中調查一番,最后查證神弓派是清白的,賑濟百姓純粹是義舉。隨后,啟明書院效仿神弓派,每天定時定量賑濟災民。 接著,青山幫表示響應啟明書院號召,賑濟災民。 啟遠城賣紙錢的,突然空閑起來。 臘月二十三,小年。 青山幫的大庫房里,兩百人整齊坐著,人人背著長弓。 這些人,齊齊摘下青山幫的青色頭巾,換上紅色頭巾。 紅色頭巾繡著一個‘弓’字。 神弓派三弟子于小山,坐在在二百人之前,裝束相同。 王家屯神弓派內,大家正在為小年的晚宴忙碌,熱火朝天。 十四歲以下的弟子在一起,十四歲以上的弟子聚在另一處。 明明是喜氣洋洋的小年,劉義天、徐芳、王守德、鄭高爵等人卻一身勁裝,偶爾笑笑,神色大都凝重。 一輛馬車停在王家屯南邊的小南河的白橋邊。 馬車里,李清閑、蓋風游與周恨靜靜坐著。 蓋風游道:“縣里的局勢不對。” “你也看出來了?” 蓋風游點點頭,道:“各大勢力局勢錯綜復雜,愈演愈烈,按照常理推演,恐生民變。不過,離你說的一縣國運崩潰,還有差距。” “城里城外,一個接一個死去,死完最后一個人,哪里還剩國運。” “但目前還看不到。” “能看到的時候,就晚了。” “我不相信大先生敢竊取一縣國運,他沒這么瘋狂。一旦做了,必然會被朝廷追殺。” “朝廷追究了三百三十六座死魔地,還是徹查了魔門邪派,抑或追究望著萬千墳頭無動于衷的好官?大雪封門,路有凍死骨,人命關天,本地縣令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沉默許久,蓋風游道:“你還年輕,習慣就好了。” “人族能走出蒙昧,一步步走到現在,站立在巔峰,與妖族對峙,憑的不是習慣,憑的是一代代的年輕人,不習慣。” “你是兩府巡城使,這些事,你只適合提醒、勸諫和上報,不涉及修士與妖族,你不便直接出面。”蓋風游道。 “你說的對,我們夜衛,只能管修士。” “明白就好。當我在十六歲的時候,看到掌門師尊被天命宗的年輕弟子一巴掌抽在臉上的時候,我就知道,有些事,我們做不到。”蓋風游的語氣格外平靜。 李清閑望著窗外,取出一張請柬,道:“聽說縣令文斯言大年初三的生辰,初五就要離開本縣。” “他很會選時機,提早撤離。冬天凍死的人,永遠不如春天餓死的人多,但人人只記得冬天的冷。”蓋風游道。 “是啊,活下來的人,記不得別人的死,只記得自己的冷。” 沉默片刻,蓋風游道:“你與他的弈命三局,可選好了?” “選好了。” “你心里有數就好,實在不行,打成平手,再做打算。那假廟門,非同一般,贈送你之人,對你是真好。” “我只知道假廟門的作用是可以暫時偽裝成強者。” “上界神仙也是強者。” “我明白了。” 蓋風游突然取出傳訊符盤,嘴角浮現怪異的笑容,道:“大先生傳音與我,你猜他說了什么?” 李清閑搖搖頭。 “他說,讓我任選報酬,但要我在做保的時候,偏幫他。” “你怎么回?” “我說老主顧,我會適當照顧,但東西不能收,不然壞了誓言。” “你如何做?” “我可不想被趙首輔隔著萬里,用一紙圣語殺死。” “你們都認為趙移山已經超品?” “我們都認為,趙首輔即便一品,也能力敵超品。” “呵,他的命格是有點嚇人,十六學士,坦蕩敞開。” “是啊,沒有命術師看過趙首輔的命格后,敢生不敬之念。當年我看后,連做三天噩夢。” “你怎么評價趙移山?” “如圣如仙。” “你說說趙移山的故事吧。”李清閑道。 蓋風游想了想,道:“趙首輔最出名的故事,便是十年一考,考必榜首。不過,對我來說,他最有意思的事,很少人關注,也是他的書齋‘積一居’的來歷。” “哦,哪件事?” “趙首輔在岳麓書院講學的時候,曾經講述自己少年時期的故事,并將那個故事命名為‘求學于農’。” “他說,他少年時期,家道中落,想要讀書奮進,可不得其法,被同私塾的學生遠遠甩開。” “一日,他愁眉苦臉走在田間,遇到同村的張叔,這是他當年的稱呼,名字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張叔,是村里種田最好的,無論種莊稼、種菜還是養豬養雞,他都是村里最好的,沒人能比過他。那時候,趙首輔還是孩子,滿腦子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所以平日里,也只是和張叔聊幾句而已。” “那天他著實苦惱,走累了,就在張叔田地邊的樹下乘涼,張叔也正好忙完,一身大汗,在樹下喝了竹筒里的水,又遞給趙首輔。” “同一片樹蔭下的趙首輔接過竹筒,喝了,然后就與張叔聊起來。” “或許是趙首輔病急亂投醫,或是求學意志堅定,或是信圣人的那句‘三人行必有我師’,聊著聊著,就問張叔,為什么他種的地收成比別人都高。” “你猜張叔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