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命人 第159節
李清閑彎下腰,任由盲婦人粗糲的手在臉上手摩挲。 “兒啊……”盲婦人的手離開李清閑,仰著頭,摸向韓安博。 韓安博彎下腰。 又摸向周恨,周恨屈膝彎腰。 再摸向于平,于平慌忙彎腰。 “這孩子,一臉福相,真好……”盲婦人低聲說著,雙手離開于平的面龐,向下一個人摸去。 于平咬著牙,兩行淚順著面頰默默流淌。 李清閑緩緩向前走,走到夜衛門口,轉頭望向街道兩旁的夜衛家屬,他們依舊像兩排枯干但高高揚起的向日葵,望著北方,密密麻麻。 李清閑握著拳,走進夜衛衙門,走進春風居。 周春風坐在桌子后,奮筆疾書。 李清閑一步踏進門檻,問:“御史們沒有因昌山埋人之事彈劾刑部嗎?” 周春風抬起頭,原本白凈的面龐蒙上淡淡的灰色,雙眼泛出細細的血絲。 周恨道:“周大人多日未睡。” 李清閑點點頭,道:“周叔保重身體。” “咳……”周春風抑住咳嗽聲,用比平時更沙啞的聲音道,“我在抄寫陣亡將士名單。” 說完,繼續低頭書寫。 春風居里靜悄悄。 許久之后,周春風放下筆,抬頭看過來。 “圣上大壽在即,所有不吉利的奏章,都被壓下。”周春風說完,拿起瓷杯喝了一口水。 李清閑愣了一下,目光轉暗,面無表情道:“是啊,太不吉利了,不能讓皇上沾染半點不吉利。皇上與大人們最是心善,見不得臟東西。” “你說說事情經過。”周春風后仰倚著椅背,閉上眼。 李清閑點點頭,細說事情經過。 說完,就見周春風呼吸粗重,鼻子發出輕微的鼾聲。 李清閑和周恨對視一眼,靜靜等待。 過了許久,周春風眼皮下的眼珠輕動,而后睜開眼,眼中的血絲消散小半。 “剛才睡著了?”周春風臉上浮現歉意。 “你怎么看待這件事?”周春風又問。 “魔門害我夜衛,斷不能作罷。”李清閑的話擲地有聲。 “你有辦法?” 李清閑從乾坤鐲中取出一本青色封皮的賬目,送到周春風桌案前。 周春風似是想起什么,一邊翻看賬目,一邊道:“山洞里發生的事,不會有人知道,你妥善處理。” 李清閑點點頭。 周春風翻看好一會兒,嘆了口氣,一邊繼續翻,一邊道:“沒想到,刑部魔門竟被冥山滲透得如此厲害,尤其這化魔山。不過,你也見識了魔門的手段,這種事,我可以出手,但你不能露面。不過你放心,憑借北晨城與北昌縣的戰功,足以給你一個氣運七品之身。” “我跟著去刑部拿人,可以吧?”李清閑問。 周春風微微垂眉,道:“我與閻大人商量一番,等一切妥當,我們兩人親自去刑部拿人,你跟在人群,不要當出頭鳥即可。” 第213章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放心,我可是很怕魔門。對了,那個毀山的上品魔門高手叫什么?” 周春風猶豫片刻,道:“化魔山長老,刑部新任三品偏侍郎,福堅啟,化魔山章掌門的師弟。” “好像在哪里聽說過這個名字。”李清閑皺眉思考。 “魯城之災與他有關,德鋪化為死魔地的時候,他曾經出現在那里。一身魔功神鬼莫測,不要招惹這種人。”周春風道。 “怪不得,原來劉時達說過這個人。周叔您放心,我是個怕死的,不會招惹任何我惹不起的人。”李清閑微笑道。 “你放在衣柜里眾圣經典上的筆記,很好。”周春風深深望著李清閑。 “字字肺腑,句句肝膽。”李清閑坦然道。 “這次事件,你有什么感想?”周春風問。 李清閑一聽,又是熟悉的長輩考校,仔細回憶事情的經過,許久嘆了口氣,道:“人生如棋,不得貪勝。” “這是趙首輔的話。” “嗯?趙移山也說過?” 周春風點點頭,又道:“還有呢?” “毒瘤一開始只會傷到遙遠的海島州,后來可能只會傷到遙遠州府,再后來可能會傷到神都附近的德鋪鎮,現在,傷到了我身邊的許多人,當我能目視,毒瘤便可能觸及肌膚,繼而入骨。”李清閑道。 “你說人命勝于戰功?”周春風問。 “當然。戰功這次沒有,下次可以爭,可人沒了,就永遠沒了。一個人的死,好像不重要,可一群人的死,死去的還有他們可能存在的世世代代。他們的后代中,可能會出現能立下更大戰功的人,能拯救更多人族的人,但,他們卻因為少數人的戰功,永遠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是啊,很多東西,只要慢慢來,都能有,不過是多是少的問題。可人沒了,就真沒了……”周春風望著窗外。 天空碧藍,鳥語花香。 “如果毒瘤與隊友,只能留一個呢?”周春風問。 李清閑聳聳肩,道:“我不知道,我也解答不了。不過,或許像您和趙移山這樣的人,能解答。就算您這一代人解決不了,只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人活下去,就一定能解決。前提是,能活下去。” 周春風一聲長嘆,許久之后,道:“你先休息幾日,這些天不要露富。不過……你先忙吧。” “我明白,周叔再見。” 李清閑起身,拿起桌上的糕點,然后給周恨使了個眼色。 李清閑走出春風居,在不遠處的亭子里坐著。 過了好一會兒,周恨才過來。 “小周叔,遇到麻煩事了?” “沒有。” “那怎么來的這么晚?” “我在想你給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周恨面無表情道。 李清閑哭笑不得,道:“剛才周叔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恨皺眉道:“我想想,首先就是巡捕司的死難者是大事,那些家屬和未來尸身的安置也是問題。再就是咱們不在神都的時候,周大人因為你遇難動了怒,在金鑾殿上當面指責刑部管理無方,氣得刑部尚書差點動手。還有就是……” 周恨掃了一眼周圍,暗中傳音道:“大人覺得,皇上派遣內廠在各處當監軍,并不是好事。一旦內廠的監軍遍布各部,以后官員還怎么做事?宦官說是不干政只監察,皇上說是永遠圣明,可只要是人,就會出問題。” 李清閑輕輕點頭。 周恨又想了一陣,才道:“對了,巡捕司缺錢。” “怎么回事?”李清閑問。 “巡捕司擴建,所需的兵馬糧草兵器等等是原本神都司的四五倍,一部分是上面調撥,可問題是,皇上就算下了圣旨,各部門會推脫拖延,這一點,你應該懂。”周恨道。 “這個都懂,縣官不如現管。”李清閑道。 “他們只能分批調撥,尤其是戶部的款項,不是不想給,是戶部近期確實缺錢。沒辦法,周大人只好從夜衛財司借,掌衛使從來不得罪人,同意了,但財司司正韋庸嘴上答應,昨天送了五百兩銀子過來,我聽到后差點揍他,這點錢夠干什么的?” 李清閑想起那晚韋夫人的臥室夜唱,道:“估計是把韋庸得罪狠了。咱們巡捕司,不能找內廠要錢?不能拼命的時候咱們去,錢一分不給。” 周恨搖頭道:“內廠屬于內廷,一切支出,都由內庫府劃撥。內廠那些宦官眼高于頂,見到你為什么客客氣氣?你能往內廠扒拉錢。把內廷的錢拿出來養外官,皇上舍得,群臣也會反對,不可能的事。” “我覺得這里面有事。”李清閑皺眉道。 周恨詫異地看了一眼李清閑,道:“你腦子還挺好使,我當時沒看出來,但周大人說,是朝廷一些官員利用這種方式對抗內廠與巡捕司的擴充,這也是韋庸敢應付的原因之一。” 李清閑點點頭,道:“這樣就合理了。看來,內廠大權獨攬,巡捕司的建立,還是引發反彈。” 周恨嘆息道:“巡捕司原本的銀錢,都用來擴充兵馬,本就沒多少,現在死這么多人,撫恤金又成了大缺口。咱們夜衛的撫恤金本來就多,以前是財司出,而且很少一次死這么多,現在咱們自己出,哪能出得起。” “直接用我得來的銀子不就行了……呃,不行。”李清閑說到一半很快意識到問題。 “怎么,你還想在夜衛撒幾萬兩銀子收買人心?”周恨道。 李清閑搖搖頭,之前詭村戰死的夜衛人數很少,自己送點銀錢很正常。可這次規模這么大,反而不能用私人銀錢處理,每一筆錢必須要干干凈凈,不然就是明晃晃的把柄。 周恨道:“周大人說,撫恤金拖一拖本身沒問題,問題是這次死的人太多,一旦魔門刑部記仇,派人挑撥,鬧起來,驚了圣壽,你說后果如何?” 李清閑一聽,長嘆一聲,道:“這官場,真是步步大坑啊。” “誰知道這里面,還藏著多少連周大人都看不清的門道?離圣上大壽只剩幾天了,你說他能睡得著嗎?”周恨道。 “真沒有辦法把我的錢轉到巡捕司?暫時借款也不行?”李清閑問。 周恨搖頭道:“現在多少雙眼睛盯著這里,這種時候,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周大人不讓你露富,也是怕你亂來。” 第214章 混蛋總能神機妙算 “如果能再拖一陣,酒坊那里的錢款下來,能解燃眉之急。但酒坊還在籌備,一時間也拿不出太多錢。”李清閑道。 “你先回去吧,這種事,咱們解決不了。”周恨道。 辭別周恨,李清閑一邊走一邊思考,未到北路廳左房,就聽到院子大槐樹下傳來喝罵聲。 “魔門那幫孫子,真特么不是東西!我親眼看著小張被一人高的大石頭砸中,我……唉……” “狗攮的刑部,太毒了。自己被亂黨耍的團團轉,爭不到功,專門壞我們功勞。” “不止咱們這邊,神都府衙、兵馬司和北昌衛,都在罵刑部。這事已經傳遍神都,全城的人都在罵魔門。” “呵呵,光罵有什么用?罵魔門多少年了?城外不遠處的德鋪,不就是神都人臉上的傷疤嗎?撕掉了嗎?撕不掉!天子腳下都搞出死魔地,他們有什么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