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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85節

    陣陣的悶痛侵襲上胸腔,窒息般的感受揮之不去,眼前晃出的模糊影子像是廟里的那一堆禾火黑煙,這讓他莫名起了疑,怕不是被算計了。

    昭王似乎心情還不錯,也出奇地有耐心,道:“勞掌印為本王分憂,所言甚是。姑且除卻此事,愿再詳聞朝奏,諸位還請盡言。”

    要將這場御門聽政維持得更久些。

    他不疾不徐,就算先行退步看似在此案落得了下風,而實際上只要云卿安獨斷專行的形象被烙印下來……再者,病懨懨的又能忍到什么時候,在眾官面前一旦撐不住露了餡,即盡失人向。

    環環相扣,志在必得。

    (本章完)

    第89章 一寒辭 如這刻的歲長朝夕。

    “依老朽遍游四方、博覽群籍的見識經驗推斷,閣下之癥乃是……心焦多慮,神思恍惚,驚夢連連。”

    在薛醒對面坐著的是個神神叨叨老道士,手中潔蒲扇,身上紫陽巾八卦衣一樣不落,倒是顯得鳳目疏眉,面色紅潤。

    他究竟活過了多少年歲不大能讓人看得出來,反正他就是大言不慚地說自己長生不死地在人世間熬了上千年,薛醒也都可以勉為其難地姑且一信,慣愛聽愛聽的圖個樂,便就不再深究。

    “也就是說,我這心里邊有問題得要去尋個地方清凈一下?”薛醒往后靠著,搖了搖歪椅跟,從這茶樓往外看,恰能看到一片繁華隱樸閑。

    老道士打量著他,道:“此言非虛,但話也不能這樣說……”

    薛醒打斷,不悅地說:“行了,不就是很多年前我比你搶先拍下了一柄寶劍讓你一直賭氣不痛快嗎,故弄玄虛用來訛騙我錢財的次數也已經是夠多了,我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著過去,這回就別了吧啊,斤斤計較有個哪門子的舒坦?再者,我早說把寶劍送人了,不可能再給你要回來。”

    “貧道并無此意。”老道士忍不住嘆氣,面容顯得有些緊張,“事出有因,卦象作證,‘存滅’為兇,雖為無雙利器,經滌淘盡稱雄,難馭則……”

    “不勞費心,我相信他。”薛醒極力將混夢里邊的怪誕記憶抹去,他無所事事地以茶漱口又齜了齜牙。

    沒什么好多想的,估計是得去別的地方待一陣子,最好是可以清心安遠的。

    先再等等,許久未會,約見一面。

    岑衍壓低聲音說:“已謹遵掌印所令,細核絕無遺漏,有異樣之人盡數遭當即滅殺,以儆效尤,還請放心,斷不會讓此消息泄露出去。”

    “確是,不曾有易。”岑衍憂心道,“診言為遭藥引催發舊疾。除此之外,掌印恐是勞累過度,夙夜難息,還請多以身體為重,勿急心煩憂。”

    云卿安淡淡地應了一聲,熟稔地從他手中將那藥碗接過喝下,心里卻是寒了寒,說:“這可還是經召大夫之手所出的方子?”

    藥引催發?

    云卿安的視線在展開的信紙上方朱砂字跡上頓了一瞬,他隨后抬手拿過包裹打開,卻不想在猝不及防間,指側被其輕輕地刮了一下,一道細微裂痕現時掙出了紅得近乎妖艷的血珠,在冷白之間頗為明顯。

    加之先前秦霜衣出事,最后只除了幾個冒頭稱是因為嫉妒的jian妃,疑點重重卻難進分毫,后宮勢力殘留錯綜復雜,也少不得要被清理一番。

    暮斜稀疏,倦鴿飛旋而不落亭檐。

    京都宮闕平漏出千頃煙雨,朱墻杏色卻只薄薄一片像被抿起的青白唇線,而寢殿之內更顯寂涼。

    岑衍說:“回掌印,已是申時了。且先喝藥,其他后言。”

    軟肋短柄定是有人暗中搜集告密。

    而他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疼痛感覺。

    “掌印醒了?”守在旁邊的岑衍聲音都帶著顫,連忙過來替他輕拭平順。

    ——

    “本印倒是要看看,周邊被埋下的,有多少是外來的釘子,合宮內外,能比司禮監還要手段通天。”云卿安輕聲道,又使勁地閉了閉眼以讓自己的眼前能夠變得更清晰一些。

    “讓人去查查昨夜所留廟中爐盆的燃草剩料,速去速回,不必與旁多言。”云卿安擰了下眉,道,“那些個知道一些本印隱疾內情的太醫,可都被細細排選過了?”

    “咳咳……”云卿安猛地睜開眼,伏在榻邊咳喘起來,胸口似被銳物刺破襲上鉆心的痛楚,冷汗濕軟了額間的青絲,如淺墨般沾在玉顏上。

    方才在朝堂之上時,他硬是撐著一聲不吭,也不知究竟有沒有現出端倪來。這一下了朝,他立馬傳令謝客不見以封鎖消息,后竟覺病情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勢洶洶,何致惡化?

    云卿安卻沒能就此放下心來。倘若這真的是昭王在背后派人設置下的連環套,若先是拖延致遲,火煙暗害,而后再到御門聽政處置張從順……既得利益者,皆指向他李延晁,可哪怕是懷疑甚至是有了證據,又能如何?水火不容,本就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云卿安往后靠了靠,澀聲問。他的身子虛脫無力,惟有胸腔里的心臟如悶雷過般猛亂跳著,久久難平。

    “祁大人他們或許就快要回來了,自太寧傳物已早至,現可閱?”岑衍說。

    恍惚間又不知過了多久,半醒之間,往事夢魘又如薄暮曲江頭的烏桕風,吹得人沉進了迷蒙顛倒而又分外清醒的境地。可云卿安仍始終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現下所處,是四方棺一樣的宮城,日子過得乏味可陳。

    流照的光方顧這一廂,來人刻意壓低了腳步聲,連帶進的風轉動之時都很輕很輕,唯恐驚擾。

    云卿安眼睫微顫。

    下刻,他那落到被褥外邊的手腕被對方輕輕握著送進里邊,僵冷的足底卻被帶著上移,觸及到一片溫熱,是來自胸膛的給予。

    “司馬……”云卿安輕而易舉地就喚出聲來,心弦震動之時,轉瞬又被難以抑制的情感填滿,咽得他幾欲落淚。

    再多的病痛也能一時忘卻,只當無關緊要。

    “我在。”司馬厝一邊替云卿安揉捏著發酸的腳腕,一邊稍稍俯低身子,他的目光溫凝而聲音有些沉,“卿安,受欺負了。”····拒了薛醒匆忙趕來,概聽此事,他行入宮路上撞見刑部的人時只恨沒佩刀,堵著的一口氣不僅僅針對昭王。

    “心疼我?”云卿安卻只是眉眼含笑,分外專注地瞧著司馬厝,把足底從他的衣襟里邊探出,抬高屈腿勾環住他的脖頸,再一用力將他往自己的身前帶。

    是眸染胭脂,一溪風雪盛于底,湊近時,便可覺其中蘊意格外分明燙人,不知不覺地就讓人的心底陷軟下去了一塊。

    司馬厝沒有否認,埋下臉挨在云卿安的腰腹處帶著鼻音地應了聲,頓了一頓,隨即用手從他的腳腕下方順著線條撫摸而過,又在一個位置上輕輕捏了捏。

    大腿根內側傳來一陣酸麻之感,滿床錦被又在云卿安嘴里不自覺發出的低低喘嚀聲中凌亂了幾分。哪怕是態度再強硬,說出來的話也仍是哀軟,他道:“只有你能欺負得了我。所以,整晚你都得要留宿下來作陪,我不讓你走了。”

    “本就沒打算走。”司馬厝解掉了外衣,自動自覺地躺進里邊給自家媳婦熱被窩,一本正經地道,“被卿安的腿勾住了,勒得行不動。”

    借著帳外昏光,司馬厝側過身盯著云卿安的病容瞧了好一陣。

    仍是青絲如錦緞披落肩頭堪堪在鎖骨窩上打著旋尖,那琉璃雙眸帶著淡淡水霧,在與他對視上時才會露出勾人的泛紅瀲滟,少了一塵不染而多了分讓人欲罷不能。

    “你身上藥味是哪來的……”咫尺可聞,司馬厝打定主意要對此追問個所以然來,卻被云卿安仰臉靠上前來的涼唇堵住了問話,吮舌異樣瑩潤,兩人糾纏時抵奪各不相讓。

    見他神色愈急,云卿安這才偏一偏臉停下這個吻,只是避重就輕地轉移話題道:“昭王屬下弄出來的小伎倆,區區迷煙罷了,已是無礙。只是張從順一案,可用于定論的確切證柄不多,但要大理寺從中周旋出個轉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可以開脫減罪,他恐怕也是地位急降,難以服眾則不同于往日,在京城里統管禁衛的名頭也就再擔不穩。他已經是差不多廢了。”

    “卿安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將他保下?”司馬厝道,稍微平了平心躁,將云卿安自身邊攬抱過來。

    云卿安低臉貼著他,道:“可以這樣說,但也未盡然。經先前的偏向試探,推測昭王下一步即是排除異己,中立者出事或多或少都與這脫不了干系,誣告也或只是個由頭。張從順掌管禁衛,正所處風口浪尖,他一旦被拉下來,接任的則十有八九是昭王心腹,借此滲透以掌控其勢也就方便得多。”

    這于云卿安有害無利,他自能明白。

    司馬厝皺眉,道:“刑部的背后是昭王,其單是以代天子的身份說出一句話就足夠有份量,而你讓大理寺提出駁正,這必然不會得到同意。”

    未久他即反應過來。

    但云卿安還是得要去保張從順,為的也是安撫所從余官,表面樣子必須做足出來,結果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司馬厝問:“營部的人在前幾日傳信告訴我,褚廣諫即將被你調任到上直衛親軍去,是要用他來漸漸接管并取代張從順的位置?”

    確實是有意為之,如何棄帥提卒以謀求最大程度地控局不可不思量。

    昭王除了會擔心任者的能力外,還有對異方勢力壯大的忌憚。而褚廣諫雖有幾分才干,但以他的資歷也不過是個無名之輩,況且又曾在明面上對云卿安有過怨憤,隔閡眾知,故較易在昭王眼皮子底下提用,還能增加自身不計私怨、一心為公的威望。

    “因為他是你手底下的人,我自是信得過,理所應當。”云卿安這回卻是含含糊糊地點頭,答話也顯得有些敷衍。

    “你是想……”司馬厝怔了怔,低眸時用手輕捧起他的臉,正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腹肌卻不由自主地收縮一緊。

    “我在想什么?除了你還能有別的?”云卿安勾唇輕笑著,望著他的墨眸因自己而變得越發深色,交織著的guntang呼吸染上深藏的野性,又趁機親了親他的嘴角,底下動作卻一刻不閑,一寸一寸摩挲過經,至所探是連布料都藏不住的劍撥弩張。

    怎么都像是在被挑釁,還壓不住他了?

    司馬厝別過臉去一瞬,隨后認栽般地重重緩了口氣,正欲將身邊不安分的人扳過來收拾,不想云卿安卻已先一步起了身離開床榻,頃刻之間只留空晃的帳紗,暗影浮動。

    間隔相望時,云卿安立于旁案邊,朝司馬厝無辜地晃了晃手中剛捧起來的杯碗,緩緩說:“特意叫人熬好端來的膳湯,再不喝,恐就得涼了。”

    總是很有道理。

    司馬厝沉默躺著自顧自冷靜了一會,直挺挺地也坐了起來,面色不虞地盯了云卿安一瞬,后提步向他走去。

    窗口減小時,薄燈被隨手點起,照出屋內一片明然安謐。

    攏披上來的是一件綴絨氅衣,云卿安眨了眨眼,只見司馬厝低頭幫他在前邊打了個結,恰好能擋住有些漏風的寢衫內領。

    “該叫我給你端。”他有些不滿地道,“膳湯涼沒涼我不管,你別給凍著。”

    云卿安忽地紅了眼眶,手上的碗也晃了晃,他澀笑著悶聲說:“早知道,這膳湯,我就不喝了。不僅是苦的,還是涼的。”

    人走茶涼一般麻煩。

    司馬厝顯然是不贊同,抬手替云卿安把碗穩住,目光也都牢牢攏著他,鄭重說:“涼的我就給你熱,倒的我就給你滿,沒有的我就給你新熬。喝與不喝,怎樣都不妨事。”

    認定而下,皆可容。瓷沿泛著細碎的光澤,就好像共同設想的,過經的,都可以定格被裝進鑲著玻璃紙的罩子里。

    往后晝夜往返,也就可如這刻的歲長朝夕了。

    (本章完)

    第90章 繞旌旗 “侄若反,叔可同?”

    此時距離朔北大軍營帳較遠處,一位全身包裹著在白色獸皮之下,臉上有一道刀疤橫亙在右眼上的男人正在聽著手下的匯報。

    “天將,這次朔北軍里像是有個大人物,就連魏玠那個老東西都對其恭敬的很。兩軍對壘,那個營帳卻是金黃色的,與其他的普通營帳甚是不同,不知是天仙還是人皇?”怪就怪在其行欲鹽否動得太過張揚,斥候得信也是容易。

    “哈哈哈!”呼延捷甩手擱下了盛奶酥的碗,仰頭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他隨即吩咐道,“馬上派人過去稟告單于,就說我們已經將乾國的皇帝所在探清。”

    南羌部落俱是聽從北羌王族調遣,呼延氏便為當地顯貴,而呼延捷年紀輕輕已得單于器重,又和眾孤涂交好,與太子封括與私底下稱兄道弟,得“天將”之稱亦不為怪。

    以勇著稱,非等閑之輩。

    “且慢,屬下還另有急事要稟。”那人顯得有些凝重。

    “說。”呼延捷擺擺手,神色泰然。

    “已探查到敵方集結之象。乾皇此次率兵出征,來勢洶洶,二十萬兵馬深入壓攻,我們如何能夠抵擋?”

    呼延捷連日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根據前方探子匯報的情報,我猜出來此次乾皇所為有可能就是單純來威嚇一下我等,炫耀軍威的。先不說他們集結匆忙,之前并沒有什么跡象來顯示其要深攻,又無大力打造水師戰船之舉,他們那兵不過兩萬,戰船不過四百艘的水師終究淺顯,連破冰都是難事。況且,以更深所察,乾軍在營地囤積的糧草只夠數萬大軍月食,輜重運輸車隊規模也不過爾爾,至于其余重要的多數物資,料想是都被運至護城之內,作戰之備還不如守城之用充足。”

    眾人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邊上有人快速說道:“通史大人,不必拘泥于禮數,有何見解快快說來。”

    座中一人看著難掩憂心的呼延捷,清了清嗓子奏道:“告天將,我倒是對于乾皇此次率大軍北上有些不同意見。”

    就算他有直面之勇,麾下諸將卒也難免會怯懦。

    呼延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狠厲之色,他自是把也鈦所言聽進去了,站起身來振奮說:“好!傳令下去,召集商議就此加以籌謀,務必要一舉得突破。給我們的彎刀祭祭血,也給神山之巔的烈野天狼開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