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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宦 第39節

    “乾國前幾位任將皆戰敗而死,秦鎬被活抓入獄受折磨而死,前任統帥何進也兵敗自殺,這對他們來說定是莫大的打擊?!备疬B縉鎮定開口,“重振士氣本就不易,司馬氏此次也不過是小試牛刀,一局也定不了輸贏,諸事莫急,攻勢還在后頭。”

    封俟瞇了瞇眼瞧著他,也不知在尋思什么,忽而一笑道:“要論急,你可是半點也不比我少?!?/br>
    葛連縉單手覆上左胸施禮,俯首道:“自是盼望主公大業成就指日可待。”····若說大乾朝廷面臨內憂外患,但其實羌戎國朝內部也暗潮涌動。國君若退位,太子自然而然地接任便是名正言順,朝權更迭也能少些腥風血雨??善既痔邮莻€癡傻的,國君卻對他一向偏愛,不忍心廢他位份。這般一來,眼紅的人便多了去了。

    二皇子封俟在暗中花重金,賞厚賜招納賢才,所作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怎么,當真就不怕你的夏提公主被許配給了別人?”封俟審視著他,語調陡然轉冷,“好好為我賣命,否則,你連癡心妄想的份兒都沒有?!?/br>
    如今他得牢牢依靠著有才干的人辦事,可也得防著禍起蕭墻,不該起的異心還是盡早掐滅的好。

    “是,末將定當殫精竭慮,為主公沖鋒陷陣。”葛連縉呼吸一緊,連忙答。

    封俟淡淡地“嗯”了聲,神色轉瞬又恢復平和,隨同其余一眾人等前去視察形勢。

    等腳步聲漸漸遠了,葛連縉才輕嘆了口氣,低頭時望著手中緊攥著的一把燙花木梳子,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一張映在鏡子中的明媚笑臉,梳妝盼歸。

    他受命于君,卻愧對君恩,投靠了圖謀不軌的二皇子本就是違背了自己的德守,可他無路可退。

    “陣重前權,后守為次,對方這次,倒是有點意思。”封俟立于高處視察良久,說。

    有人猛地醒悟過來,道:“他是接受了方信失敗的經驗教訓,不分兵、以前方重隊推進作為優勢。”

    一般而言,中軍務必要強,后守次之,左翼右翼及前權要并重。司馬厝顯然是考慮防備著羌軍專對著前頭打援,故而把重點部署在前面,他這是不按常理出牌。

    “通變則有致勝之機,墨守成規吃了敗仗還能賴別人不成?”封俟不悅道。

    那人瞬間又噤了聲。

    “人以長取勝,以短取敗。優勢往往也能成為劣勢?!备疬B縉跟了上來,低眉順目道,“主公無需憂慮,不妨選取岐山城通至雁鳴山一帶嚴整部署,合步騎兵,誘敵入,橫截大路使其斷聯?!?/br>
    雁鳴山地形復雜險要,人一旦陷入其中,做的便只能是困獸之斗。

    封俟聞言,緩緩露出個微笑來,他那略顯陰柔的面容上都滲出了一股冷意。

    “養出來的狗到了這時候,也該動彈了?!?/br>
    ——

    烈風蕩過似哀雁孤鳴,敗逃入山的羌軍如乘潮雁鶩無措,與波上下。而其后急促踏追而來的戰蹄聲聲催命,過不饒人。

    “總兵,就是這里了?!睏钚裨谇胺较仁抢胀A笋R,認真道,“羌軍意圖斷我方糧道,如今計謀敗露,不戰而逃。”

    司馬厝打量著四周環境,眸光微動,涼涼道:“還真是同圍困函壇的策略如出一轍?!?/br>
    “一群窮寇罷了,蕩盡也是輕而易舉?!睏钚裆裆鼻?,“膽敢進犯,務必對他們趕盡殺絕??偙?,容在下先行打頭陣,定將他們的余威挫盡?!?/br>
    司馬厝淡淡應下,看著楊旭氣勢洶洶地率兵深入。

    “總兵,我們大可與楊千總分兩路進攻,雙道夾擊以制奇勝?!瘪覐V諫提議道,躍躍欲試。

    司馬厝沉思片刻,卻是吩咐道:“賀凜及騎兵隨我深入追敵,其余步兵隨同褚廣諫回撤至岐山城外守著,不容有誤?!?/br>
    “這……為何?懇請總兵再給屬下一個機會。”褚廣諫又驚又茫然,總兵這莫不是不打算要用他了,趕著他回去?

    “別瞎想。”賀凜拍了拍褚廣諫的背道,而后麻溜地馭馬跟上在前邊疾馳而去的司馬厝,“侯爺自有考量,這是看重你。”

    褚廣諫一時啞然。

    雪暗凋旗,天光漸弱時,廝殺留下的血污已然漫了這窮山峻嶺。

    “哧拉——”尖銳的槍鋒在羌戎敵將身上割裂出一道深深的裂口,混合著冰雪的鮮血翻飛出赤色弧度,讓人觸目驚心。

    那敵將頹然地癱坐在地,仰頭望著面前的司馬厝,說出的話卻仍是挑釁,“我看你到底能撐到幾時,你根本就殺不盡的?!?/br>
    這本就是一個請君入甕局,司馬厝敢來就是找死。

    “不勞費心,我就等著?!钡穆曇魪乃抉R厝口中傳出,非但沒有他預想中的慌亂不甘,還而透著懶散的嘲諷意味,“來都來了,不見見你們的高層怎么行,他們難道就指望著讓你來跟我打交道?”

    “是太看得起你了,還是太看不起我?”

    那敵將被氣得不輕,還想要開口卻再次被銀槍洞穿身體直直釘入地面,未出口的話語哽在嗓子眼,雙目翻著眼白圓睜未闔。

    司馬厝抽回槍身若無其事,卻是偏頭往后方望了一眼。

    無聞人聲至,黑石盛雪方相得益彰。托付出去了,別讓他失望。

    (本章完)

    第39章 朝天闕 不巧,咱家來尋仇。

    當總兵于雁鳴山追敵卻遭受羌軍埋伏的消息傳出來時,褚廣諫正在回途的路上趕得火急火燎。

    得虧總兵把他給派回去了,因而想要搬救兵前去支援解困也還來得及??神覐V諫萬萬沒想到,他竟然能夠在半路便遇上援兵了,而領兵的人赫然是那位本該安歇暖帳中的云監軍。

    云卿安見著褚廣諫時,竟也毫無訝異之色,似乎早有預料。

    “懇請監軍號令出兵雁鳴山,援救總兵于水火。”褚廣諫沒功夫細究那么多,翻身下馬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言辭急切,“事態緊急,望監軍當機立斷?!?/br>
    四周安靜得仿佛能聽見雪落下的聲音,或緊張焦躁或忐忑不安的情緒翻騰時,那呼吸聲重如擂鼓。

    此時他們都在等著監軍表個態。

    若是在平常時,自是不會有人把希望寄托在云卿安身上??扇缃袼抉R厝臨危不在,監軍擁有的調兵權力便是最大的,是做何決策都必須要得云卿安的同意,別無選擇。

    “總兵大人所向披靡,無堅不摧?!痹魄浒矞\淡地勾了勾唇,無動于衷,“不勞我等多慮。”

    他記仇得很。

    司馬厝反手握槍身,微偏頭回眸,只見又是大批羌軍兵卒倒斃于血泊中,新一批的舉刀而上,他們滿身血污而嘴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喊,響徹天地。

    一道閃著細微寒光的鐵絲絆馬索赫然在前,照夜白前腿距此僅一寸之隔,被堪堪制停在半空。

    馬蹄踏躍過倒下去的羌軍尸身,沾上噴濺的血rou復又踩碎爛在雪白的冰雪里。在戰場上一旦倒下就毫無尊嚴可言,他們的碎骨會為后來人鋪路,卻無人多看他們一眼。

    而銀色槍芒所至,命之所隕。

    “打不過那就跑,沒叫你去硬碰硬?!彼抉R厝內心暗罵唾棄,卻也識趣地不做停留,駕馬掉頭就逃了個風馳電掣。

    ——

    余下的羌軍繼續窮追不舍,卻被司馬厝恰到好處地吊在身后。

    圍困之下,再狠的兇獸也會顯露疲態終將山窮水盡。

    后方不遠處的葛連縉見此一幕心中一松,縱馬追上,他似已勝券在握,興致勃勃地準備欣賞一場困獸之斗。

    照夜白半身高高立起,司馬厝堪堪穩住身形,手心處已滲出密密細汗。

    他在熹微暮光下緩緩勾出張揚的笑,笑意還來不及擴散,在他轉臉時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司馬厝極速勒緊馬韁,急力之下繩都幾欲崩斷。

    活該讓那人吃上點苦頭。

    “圍住他!”羌軍中有人大喊,“他撐不了多久?!?/br>
    既是受了傷,力氣會隨著血的流失逐漸耗盡,斷無力揮槍,堅持下去也是枉然?;膸X會成為他的埋骨之地,飛雪會成為他落幕的陪襯。

    司馬厝急速翻身落地,轉身就和前仆后繼沖殺上來的羌軍正面對上,冷肅銀輝槍再度于交鋒中進出。

    賀凜一愣,忙不迭地也照做,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駕馬狂奔,誰比誰溜得快。

    “乾國的將士,你若現在收手還可以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葛連縉在馬背上俯視著司馬厝,似是惋惜地開口。

    然停下之時,戰馬往前的沖勢俱毀,后路無可退。僅這片刻的定格,羌軍就已逮著這千載難逢的時機紛紛撲將而上。

    “侯爺,他們人多勢眾,這么下去不是個辦法?!辟R凜隨手將一把飛來的短刀劈出去,苦了臉道,“也不知楊千總現在情況如何了,恐怕也比我們好不了多少。”

    “廢物一個,廢話還多。本就是等著你來,我也好給一鍋端?!彼抉R厝冷眼掃過他,該下的重手絲毫未停,羌軍中時不時發出的慘叫一聲接著一聲。

    周邊兵刃鋼鐵碰撞,交織著喊打喊殺的聲音越發近了,撕裂般的聲音聲聲入耳。羌軍如同沖破天際的隕石在戰圈中一往無前。

    他這輕飄飄地陳述出的倨傲話語,最為讓人惱火。

    葛連縉面色陰晴不定。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司馬厝這般的態度實在不像是落入絕地??纱舜渭仁窃O伏誘敵,亦是調虎離山,兩處部署,總該至少也有一處得手才是。

    這般想著,葛連縉神色緩和,甚至還和煦地笑了笑,“不必自欺欺人,更不必裝腔作勢,我不吃這一套,卻是敬你有幾分膽識本事。在下羌戎龍驤將葛連縉,親自送乾國長寧侯上路?!?/br>
    話畢,葛連縉揮退其余軍士,親自提刀上陣,打定主意要速戰速決。

    長刀橫劈而過,鋼鐵兵鋒交接之時撞得銀槍從司馬厝手中脫出,連同兜鍪也被震得掉落在地,司馬厝順勢就地一個翻身躲過密集而來的進攻。

    被圍困時受的傷不算輕也不算重,在這時卻對勝負至為關鍵。

    凡事先亂為大禍,沉靜以謀是必有的素質,他既然敢以身入局便是有一定的把握。陡地即是依托,落地的冷肅銀輝離他也不過是幾步的距離。

    他有的是機會?!ぁぁぁぁ俺凶?。”當冰冷的槍身回到了司馬厝手中時,他迅疾站起再不遲疑,回身一個槍花挽出朝馬蹄搗去。

    “吁——”戰馬嘶聲狂嘯,仰頭發出悲切的哀鳴,已然失控。

    葛連縉不得已急速躍下馬背,剛一站穩,轉臉卻見司馬厝手中的槍尖再度出擊,攜裹貫破長虹的威勢直指他的面門。

    葛連縉不屑冷哼,不退反進持刀相迎,碰撞間寒芒迸射,槍尖被巨力帶得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線。

    司馬厝卻是順著槍勢借力一個利落的轉身背對著他拉開距離,絲毫不戀戰。

    還想逃?

    羌軍中爆發出哄笑,葛連縉對此嗤之以鼻,乘勝疾沖上前欲從背后發出致命一擊,徹底結束這場戰斗。

    然轉瞬間,葛連縉得意的神情卻是倏地凝住,周邊的喧囂也戛然而止。

    釘入葛連縉胸口的銀槍泛著森森寒意,反射著雁鳴山之上在矮天重重黑云背后掙脫出的暗淡日光。

    “一路走好?!彼抉R厝抽出槍頭帶出汩汩血流,將這半支銀槍重新并回原來的槍身上,“恕不送。”

    合是“冷肅銀輝”,分是“冷肅”“銀輝”,第一槍虛招直刺對方吸引注意力,拆下的半槍再趁機殺個措手不及,雙槍出其不意之下最能致命。

    葛連縉斷然沒有料到,司馬厝顯露敗跡卻留有后手,為的就是這一刻。

    “殺了他!報仇雪恨!”仿佛有火星一閃噼里啪啦將羌軍的仇恨點燃,他們目眥欲裂,憤怒嘶吼著朝司馬厝沖去。

    可視的范圍漸漸小了,灰蒙蒙的最是讓人壓抑,被無形中攫取的不僅僅是空氣,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全身而退顯然不是易事。但更讓司馬厝掛心的,卻是岐山。

    親切的啼鳴聲忽然在他身后響起,似是急切與振奮,正是去而復返的照夜白。

    司馬厝尋了個空檔從戰圈脫身,對著來人的方向吹了聲哨,他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殷切與炙熱。

    “來了啊,卿安。”

    云卿安卻是在距離司馬厝數丈遠的時候堪堪停下了,沒有和他對視,反而是輕飄飄地掃視圍攏上來的羌軍一圈,疏離又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