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我點(diǎn)頭?應(yīng)承，將手中的一摞書放在門口的案上，松松酸疼的手臂，挨著書架飛快查詢我要找的信息。午中敲了三下，我必須抓緊時間在閉館前將那信息找到。就在我又扣上一本一無所獲的厚書時，我面前的書架后突然想起一個干凈的聲音，“年輕人，為什么嘆氣?呀？”在我詫異的目光下，一個滿頭?白發(fā)穿著樸素長儒衫的老者從書架后慢步悠悠地轉(zhuǎn)了出來，一手拿著一本書，一手捋著和他那頭發(fā)一樣花白的胡須，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嚇了一大跳，他是什么時候進(jìn)來的，我竟然一點(diǎn)也不知道。他看起來有?九十多了，仍雙頰紅潤，精神?矍鑠。我一時猜不出他的身?份，但是有?資格在皇史館出現(xiàn)的，來頭?一定不小?。我馬上低頭?拜見，“奴才不知大人在此，打擾大人清凈，罪該萬死?。”

    “唉，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他如是說，我聞到一股nongnong的酒味，好像是從他身?上發(fā)出的，但觀其人一點(diǎn)都看不出喝過酒的樣子。正納悶?zāi)兀戳艘谎畚沂种械臅瑑A身?問，“你也喜歡讀史？”

    我楞了一下，連忙回答，“讀過一些。”

    “讀史好，年輕人就應(yīng)該多讀點(diǎn)史，尤其是本朝的歷史。我看你在書架中找了老半天了，你在找什么呀？”

    “回稟大人，沒找什么。”

    “你用不著緊張，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他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勤學(xué)好問的好學(xué)生一樣，興致勃勃地對我道，“我就是喜歡年輕人讀書，讀書可以怡情養(yǎng)性，還?可以廣聞博知，并不是非要為了仕途才要讀書。你明白嗎？”

    “奴才明白，多謝大人教誨。”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

    他的話似乎特別多，一邊說一邊就在書架前翻閱起來。我想了想，決定冒險問一問他，“大人，奴才現(xiàn)在就有?一點(diǎn)不懂的地方，還?請大人解惑。”

    “哦？”我將手中的熹宗朝史呈給他，“這里，這塊地方為什么缺失了？”

    他瞇著眼睛前后翻閱了一下，隨后有?些遺憾地?fù)哿藫蹠坝质沁@里！”

    我疑惑不解，他嚴(yán)肅著臉道，“這一部分原是先朝顏妃舊記，天佑年間被毀去了。”

    “怎么毀去了？”

    他瞥了我一眼，“你很關(guān)心這段歷史？”

    我忙分辨道，“奴才讀史的時候，恰巧遇到這一塊有?空缺，對日后發(fā)生的事，前后因果?不甚明了，因此就想弄懂它。”

    “你真想知道？”

    “是。”

    “好吧，你跟我來。”

    他引我到了一處僻靜的閣室，在室內(nèi)書案上，打開一個檀木盒子，從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手寫的書，書名?填的是《國?史遺補(bǔ)》，沒有?署名?，但是那一筆清雋的字，令人難以釋手。

    “你想知道的東西，都在上面。”他笑呵呵地對我講。

    我連忙接過書，順手翻閱起來，果?然，我找到了千辛萬苦要尋找的東西。

    “貴妃顏氏，鴆殺皇子？”讀到這一條目，我睜大了眼睛，“有?什么證據(jù)嗎？”

    “證據(jù)，你以為沒有?證據(jù)嗎？證據(jù)都在太皇太后箱子里封著呢？”

    他捋著胡子神?秘兮兮道，“她私以為毀去痕跡，就能掩蓋真相了，我偏偏給她留一手。”

    “原來您就是詹太傅，晚輩無禮冒犯，還?請?zhí)第H罪。”

    他砸著舌頭?，“你怎么知道的？”

    “這后面有?寫，臣宴，國?朝諱字宴，又這般風(fēng)貌的，唯太傅一人爾。”

    “不錯，不錯，年輕人有?前途。”

    “太傅剛才說，證據(jù)都在太皇太后那兒，太皇太后為什么要把這些證據(jù)藏著不公開呢？”

    “公開？哪里是這么簡單的事，這顏妃雖然狠毒，但他的兒子畢竟是皇孫，太皇太后不會把不利他的事情大白于天下的。何況這件事還?關(guān)系到先皇的名?聲，縱容妃子鴆殺皇子，那先皇成了什么？”

    “既然不會被大白于天下，太傅為什么還?要記載下來？”

    “問得好。既然記了下來，就是想讓人知道，本朝不行，那就下一朝，下一朝再不行，那就等?千秋后世，真相總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太傅秉筆直書的氣?概讓人敬佩。只是這樣一來，那被先皇千刀萬剮的上官將軍不就永遠(yuǎn)不能平反了嗎？”他莫測地斜了我一眼，我一驚，知道自己?不慎多言了，連忙低頭?，等?待他的盤問和申斥。

    “你必須明白，顏妃鴆殺皇子是史實(shí)，而上官景星射殺皇妃也是史實(shí)。至于誰對誰錯，這不是史官的責(zé)任，史官就是記錄真相的一支筆，不會說話。”

    “奴才明白。”我借故離開后，對這位老者的坦誠十分不解，按說我對他相當(dāng)于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竟將如此隱秘的事情全盤告訴我。后來我以此詢問那先前為我引路的宮人，他笑了一下，掩口對我道，“他肯定是喝醉了。”

    “沒有?啊，他說話的時候口齒清晰，一點(diǎn)也不像醉酒的樣子。不過，我確實(shí)聞到一股酒味。”

    “那就對了。”

    “此話怎講？”

    “詹太傅年事已高，這里有?些糊涂了。”他指了指腦袋，“平常倒沒事，但喝了酒以后，就會莫名?其妙地找人說話。想必前日得了那份尊榮，一高興，又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