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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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看起來固執極了,可當沐景序輕之又輕地說出“不會”兩個字的時候,他卻自然而然地將印章收了回去,帶著略有些惋惜的口吻輕輕地嘆了一句“可惜”。 柯鴻雪沖沐景序笑了笑,不再提印章,仿佛不是他將年少時的過往挖出來攤在青天白日下給人看。 他直言:“春天的時候得罪了學兄,是我唐突冒犯,一直想著究竟該怎么補償。原想請你搬回去,卻又覺得這樣未免太不尊重人,對你有呼來喝去之嫌。” 柯鴻雪說:“所以學兄若是不嫌棄,還請允許我搬過來,日后生活起居也有個照應,平日里學問上有不解之處,互相也可以討論。”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聽起來幾乎沒有一處不對的地方,態度有禮又平和,換誰來估計都會立時答應他的請求。 可沐景序卻說:“我夜里會咳嗽。” 柯鴻雪笑道:“我睡得死。” 沐景序:“……”你聽聽你說的話跟你之前講的那些是一個邏輯嗎? 他沉默片刻,望著院子里來來回回搬東西的小廝,最后只丟下三個字轉身:“隨便你。” 這是拒絕不了的要求,任憑他怎么說,柯鴻雪已鐵了心要搬進來。 沐景序轉身回屋,雙手放在炭盆上烘了很久。 他低下頭,窗外是一直沒停的雪聲,摻雜著布鞋踏過雪地的沙沙聲響,跟屋子里炭火燃燒的嗶啵聲一起,一點也不惱人,甚至是一種相當安寧,令人不自覺舒心的氛圍。 可沐景序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指,卻看見指尖不受控制地抖動。 慌張從心里蔓延,體現到了軀體反應上,沐景序盯著指尖,心里一瞬間空得不像話,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柯鴻雪知道他是誰了。 否則沒有任何理由,跟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年的同窗說出這般匪夷所思的話。 沒有理由雙手捧上這么豐厚的籌碼。 沒有理由點出那樣多似是而非的破綻,令他懷疑阿雪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需要哪些助力。 甚至如果從這一層來考慮,時間往回溯,柯鴻雪突然讓他看的那篇策論也足夠蹊蹺。 柯鴻雪若真的是個浪蕩不著調的風流公子,沐景序甚至還能自嘲地想他是不是看上了自己如今這幅皮相,所以才說這些出格的話,像極了風月場所里一擲千金討人歡心的紈绔子弟。 但柯寒英不是。 他風流卻不輕浮,浪蕩也足夠清醒,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副皮相足夠讓他雙手捧上柯家相送。 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他這般毫無保留地對待。 ——除了盛扶澤。 沐景序站在屋子里,視線望著盆里燒得通紅的炭,開始回憶這些日子的相處中,那些他明明察覺到可疑、卻又逃避一般忽略掉的細節。 最開始的相遇絕對是正常的,柯鴻雪的反應符合每一個正常人遇見不太友好的陌生人時,依循本能做出的回饋。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 沐景序想了想,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那天夕陽,柯家門前的兩只大石獅子。 乘馬車進入虞京松林街時尚且不敢細想那些過往,如今冬雪簌簌飄落,他卻不得不去回憶那天下午一點一滴的相處,從另一個視角去看待柯鴻雪那時說出口的那些讓他愉悅又緊張、以至于忘了懷疑與戒備的話語。 …… 柯寒英早就知道了,且無數次露出過破綻。 只有沐景序下意識麻痹自己,假裝看不見這所有的不合常理。 而當柯鴻雪將那枚印章攤開放在他面前時,沐景序卻連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了。 他跟掌院說,要利用柯鴻雪,卻又實在沒做過一件借他身份或地位獲利的事; 他告訴自己,不能拉阿雪下這趟渾水,卻又假裝一無所知地沉溺于柯鴻雪后來的溫情中。 如今柯鴻雪近乎坦誠地與他開口,將籌碼擺在明面,甘愿被他利用,陪他一起在泥潭里掙扎,沐景序卻又躲開了。 炭盆里的溫度平日里烘起來很是舒服,這時候卻遲遲捂不熱掌心。 沐景序低頭,覺得這世上大抵沒有比他更加口是心非、膽怯懦弱的人。 但其實……盛扶澤從來不是這樣的。 柯鴻雪年少時相識,以至于如今仍愿意不管不顧為他奉獻一切的三殿下,從來不是這般踟躕猶豫、舉棋不定的人。 那么如今的沐景序,又怎么敢接受柯寒英送來的一顆真心? 他怎么配呢? 細雪一直在下,沐景序立在屋內,直到肺腑中涌上來一陣難言的痛癢,他彎下腰,撐著書桌無聲喘了很久的氣。 久到院外人群往來的聲音全部消失,西廂房的門扉開啟又閉合,冬雪落上樹枝,又被覓食的鳥兒輕輕一躍,掉落一地雪粒子。 沐景序直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卻始終再未邁出去一步。 他終于意識到,春日上山時壓根就不是什么近鄉情怯。此時此刻,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中,他才真的不敢去看柯鴻雪的眼睛。 - 仲秋的時候柯鴻雪送給沐景序一枝桂花,但小考那天沐景序卻病倒了未曾參加。 于是柯寒英又一次成了甲等第一。 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并不值得多在意。李文和等人倒是想給他慶祝,可是那幾天柯鴻雪天天往清梅園跑,他們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掌院先生的院子里請人下山喝酒,所以只能作罷。 而京嘉鎮地處北方,一旦入了冬天氣很快就會冷得刺骨,學府一向上到冬月就會休假,一直到來年元宵過后才會再開課。 所以冬月考學很快就會到來,這次考試相較過去一年的每一場都格外重要。 這是一場分段考試,成績優異的可以升到上一個級段,差的會向下降級,如果成績實在難看到了極點,連梅段都呆不了,則會被夫子勸退。 ——畢竟富庶人家向來少有,多的是舉全家之力供養一個讀書人的情況,如果他們再不奮發圖強,終日在學府插科打諢,自然沒有再收他們念書的道理。 柯鴻雪倒是不至于擔心會出現被勸退的情況,他從元興二十五年起入臨淵學府,滿打滿算在學府中已待了六年,從來沒動過向上升段的念頭。 幼時想跟殿下去大江南北閑散游玩,讀書是為了磨煉心性、增長見識;后來殿下都不在了,這荒唐到了極致的皇朝放眼望去,滿朝的豺狼虎豹、魑魅魍魎,柯鴻雪斷不可能科舉入仕,跟他們站在一個金鑾殿上終日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甚至若按他的真實想法,如今帝位上坐著的那個,早早死了才是干凈。 可沐景序入了臨淵學府,那一切都得重新計較。 學兄若是入朝為官,柯鴻雪自然要陪著,那這松段便不得不去了,但他想到這里,多少有些發愁。 其實一點也不困難,以柯寒英的才學,便是在這臨淵學府開堂授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一直懶得去博一個功名罷了。 這件事的難點從來不在這,問題出在沐景序身上。 自從南邊舍院落成的那一日開始,柯鴻雪幾乎就沒在院子里看見過沐景序的身影。 四時輪轉,季節從春到了冬,畫面似乎進行了一個循環。 只不過暮春的時候是柯鴻雪懶得見沐景序,如今卻是沐景序不愿意見他。 他也不是沒試過在院子里等,看學兄什么時候回來,可一直等到后半夜,也不見人踏入院門,柯寒英便不敢了。 他怕沐景序為了躲他,在山上隨便哪個地方吹了風著了涼,反倒得不償失。 其實誰也沒挑明了說,柯鴻雪并沒有一定要逼他承認自己的身份,但學兄這樣欲蓋彌彰的做法,反倒令人有些無奈。 又不能真不管不顧地跑去他房間扒了他衣裳,看他身上如今可還有哪一處與當年相同,然后指著證據要他坦誠。 柯鴻雪做不到,也實在舍不得。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否過于激進了,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得不這樣做。 他必須讓沐景序有后顧之憂,他必須讓他明白,盛扶澤當年已經丟下過自己一次,如今再不可以丟下第二次。 除此之外,柯鴻雪真的沒想逼他。 他能回到自己身邊已是天大的幸事,哪兒還有逼他的道理? 柯鴻雪不過是擔心,如果學兄真的不愿意見他,考學后他到底要不要想辦法跟沐景序在一個班級里面朝夕相對。 大概是他臉上的愁態太過稀奇,李文和見到幾次,實在沒忍住詢問,聽見他的疑惑后愣了半晌,先說:“你們倆住一起還見不到面?” 再說:“沐學兄可真是吾輩楷模。” 最后不等柯鴻雪手癢揍他,李小公子像是剛想起來一般道:“可我中午剛在飯堂看見他跟乙班那個徐明睿一起吃飯呢,聽說這些日子他倆天天約著往藏書樓跑,大約是在準備過段時間的考試。” 他說著沉默了一瞬,后知后覺地看到柯鴻雪的臉色,相當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會不知道吧?” 柯鴻雪笑得溫柔極了,比窗外的雪景還漂亮,他說:“現在知道了。” 第25章 臨淵學府伙食很好,每日三餐免費供應,許多農家學生在學府吃的比家里還要好。只有像李文和這樣的富家子弟,才會時不時想著下山去打野食。 柯鴻雪倒也在食堂吃,只是他平常身邊已經太多人,見慣了熱鬧,實在不愿意正常吃飯的時候還被人簇擁著說些漂亮話,所以一向都是提前逃課去吃飯,或者干脆等人都走了再去。 也正因此,他從來沒在飯堂看見過沐景序。 柯鴻雪原以為,學兄與徐明睿交好,一是看中他的人品和理想,二是想跟徐明瀚搭上線,這也沒什么要緊。 徐明睿兄弟那樣的人,本質上也是柯鴻雪佩服的一類人,他愿意跟他們交朋友。可是當沐景序躲著自己的時候,卻跟他一起同進同出,柯鴻雪望這位探花郎的弟弟就沒那么順眼了。 特別是徐明睿其實……長得還挺不錯。 佩服他人品是真的,喝了一缸子醋也是真的。 柯鴻雪似笑非笑地盯著李文和看了一會兒,直望到李小公子兩腿顫顫差點給他跪下。 幸好上課的鐘聲敲響了,柯鴻雪才放人離開,而等上午的課業進行到尾聲,李文和下意識去班里的其他飯搭子一起去食堂的時候,柯鴻雪施施然站了起來,提前喊住他:“一起去。” 李文和很是恭敬且拘謹:“您不是向來不愿意跟我們一起的嗎,爹?” 柯鴻雪彎起一雙桃花眼,笑得涼薄極了:“所以我不是為了你才去的。” 李文和:“……” 得,他爹要去找他哥,又拿他搭橋呢。 李小公子一路上憤憤不平,心里腹誹,用得到他的時候就三不五時地喊他去清梅園送文章,用不到他的時候連他自己想去找沐學兄都不允許。 現在好了,人家躲著他柯寒英,這狗東西又把自己牽上了。 圖啥呢他,李文和怨念快要沖破天。 柯鴻雪瞥他一眼,涼聲道:“回頭去我那拿一張狐皮回去,過年時做襖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