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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17節

    柯學博和夫人常年在南方,只有逢年過節偶爾會回京城;太傅德高望重,不僅要在國子監給皇子們授課,時不時還要應召去勤政殿與仁壽帝一起討論國事。

    唯一的一個小主子,半點閑不住,元興二十五年以前倒是天天待在府中幾乎不出門;新朝定了之后,一月能回來一次已是念家,至于回來了后會不會又去風月樓那些地方胡混,家里誰也管不了。

    今天下午柯鴻雪帶著人從門前離開,家中仆役就做好了少爺多半不會回來的準備,但廚房依舊給他備著餐和醒酒湯,怕他萬一喝醉了回來睡覺不舒服。

    不成想天剛上晚,柯鴻雪就回了府門,神色清明,瞧著半分醉意都沒有。

    管家趕緊上了餐,柯鴻雪在餐廳用湯的功夫,聽小廝說太傅回來了。

    柯文瑞見他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吃飯,步子頓了頓,明顯愣了一下。

    柯鴻雪放下餐碗,起身笑著問:“爺爺吃過了嗎?”

    柯文瑞咳了一聲:“還沒。”

    柯家就他們祖孫倆,沒太多規矩,管家又上了副碗筷,兩人便安安靜靜地用著餐。

    期間柯文瑞多次轉頭看柯鴻雪,卻見他神色坦然,不像要發瘋的樣子。

    柯太傅在國子監面對皇子們都面不改色認真嚴格,唯獨在自家這孫子跟前,心里有些沒底。

    小時候的柯鴻雪心里想什么,他一眼就能看清。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孩子城府已深不可測令人害怕了。成年后柯文瑞與他下過幾局棋,在發現他每一步棋里似乎都帶著破釜沉舟的死志以后,柯鴻雪再想做什么,他通常不會阻攔。

    他活得太過通透,分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已經看過太多變故,經過太多人心,柯文瑞不敢以尋常孩子的心性去忖度他。

    又因為是自己的獨孫,總害怕他會瘋到不管不顧連命也不要,對上柯鴻雪時,他嘴上不說,心里總有些小心謹慎的。

    也沒辦法,畢竟他真的瘋過。

    是以見柯鴻雪今天這樣正常的樣子,他反倒覺得有些反常。

    正當柯文瑞想著該怎么不著聲色地關心一下孫子的心理健康時,卻見柯鴻雪放了碗漱了漱口,然后道:“我向學府捐了一座宿舍群。”

    柯文瑞微怔,回神之后點頭:“掌院和我說過,這是好事?!?/br>
    “嗯?!笨馒櫻?,見他也放了碗,才起身要走。

    這一番神態太自然了,柯文瑞反倒不解,直到這人真的要離開餐廳了,他才沒忍住出聲問詢:“今天為什么回家?”

    柯鴻雪:“同窗過生辰,邀了我去他家赴宴?!?/br>
    這理由既正常又普遍,柯文瑞一時找不出什么端倪,只心里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實在說不上來,只能應他:“知道了?!?/br>
    柯鴻雪這時才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問:“爺爺,及冠禮的話,送什么比較好?”

    柯文瑞:“君子重品行,玉石字畫、文玩古籍都可以?!?/br>
    柯鴻雪:“那玉簪可以嗎?”

    “玉簪?”

    柯鴻雪:“雖說家族長輩會準備冠冕發簪,但那太過隆重,尋常日子也用不到,我想著能不能送一支發簪,平時束發用?”

    柯文瑞順著想了想,委婉道:“也不是不可以,但若關系一般,這禮物顯得有些太過親密了?!?/br>
    柯鴻雪笑了:“那我知道了,謝謝爺爺。”

    柯文瑞:“……?”

    -

    翌日李文和的及冠禮上,沐景序皺著眉打開手中盒子,抬眸望向柯鴻雪,找他要一個解釋。

    那其實只是一個尋常的小玩意,價值沒有太貴,在柯大少爺送出的那些連城之寶里,頂多算得上有些新意。

    一支白玉做的發簪,通體雪白瑩潤,做流水形狀,頂部雕了水云紋,顯得簡約大氣,卻不會太引人注意。

    柯鴻雪說這是賠禮。

    “昨日回家后爺爺問我有沒有取得學兄原諒,我便實話實說,言及我又一次惹了你不開心。爺爺很是生氣,責令我從庫房找件禮物做賠禮送給學兄。”

    柯鴻雪說:“可我又不知道送什么才好,爺爺說君子當佩玉。我想了又想,便尋了這支玉簪,問過爺爺這才帶來,還請學兄莫要嫌棄它廉價,一定收下。”

    沐景序:“?”

    第19章

    玉簪最后還是送了出去,沐景序原不想收,但還沒等他拒絕的話說出口,柯鴻雪已被李文和的父親請走寒暄,沒留給他再推辭的功夫。

    沒辦法,只能收下。

    前朝三皇子望著盒子里那根白玉做的發簪,實在沒忍住,心想:廉價這兩個字是打算蒙誰呢,旁人看不出來,難道他也看不出來這塊玉料并非凡品?

    怕是皇宮大內也找不到幾塊比這更好的料子了,竟被柯鴻雪做了發簪,糟蹋東西糟蹋得真是一點兒也不心疼。

    不過沐景序轉念又想起他送李文和的那些禮物,便又覺得,或許在柯鴻雪眼里,這樣小的一塊料子,也未經大師雕刻,確實顯得廉價了些許。

    他合上蓋子,將‘賠禮’收好,席上有人來敬酒,沐景序起身,酒杯相碰,仰頭稍稍抿了一口,唇角弧度略向上揚了半分。

    他沒行過冠禮,卻在旁人的典儀上收到了一份成年后才需用到的禮物。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不是能當阿雪也來參加了他的及冠禮?

    沐景序恍神一瞬,反應過來后輕輕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大約有些荒唐過了頭。

    -

    李小公子的及冠禮辦的很是熱鬧,不僅學府中邀去了許多同窗和老師,朝中也有些官員因為姻親往來或是別的原因赴了宴。

    柯鴻雪席上陪他敬了幾杯酒,回學府后,李文和還要另請客,柯鴻雪卻理都不理他了。

    小李同學很是受傷,趴在柯鴻雪的書桌前,委屈巴巴地苦著一張臉:“爹,山下你不是這樣的?!?/br>
    山下還紆尊降貴陪他敬酒!

    不然那些官員來了禮就不錯了,哪兒那么好的態度對他一陣猛夸?

    還不是因為他搭上了柯家這條線?李文和又不是傻子。

    柯鴻雪聞言,很是涼薄負心地瞥了他一眼,道:“山下你有利用價值?!?/br>
    “上山來就沒有了嗎?”李文和追問。

    “沒——”柯鴻雪剛想否定,話音還未落地,自己先頓了頓,想起什么,他皺了下眉頭,問:“暮春的時候,乙班請退了一位學生,你可知道是為什么?”

    過去了都快小半年,李文和一時也沒想起來他在說誰,柯鴻雪補充:“戶部侍郎的次子?!?/br>
    “啊?”李文和更疑惑了:“那不是你弄走的嗎?”

    柯鴻雪凝起雙眉:“我?”

    “對啊。”李文和說,“他那時候帶著人針對沐學兄,不是你看不過去,出手將人開除了嗎?”

    “說來我那時候還覺得你可別扭了,分明自己不喜歡沐學兄,卻又不準旁人欺負他,簡直像個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弊詈髱讉€字他是收著音兒的,當面吐槽也不敢讓柯鴻雪聽得太清楚。

    孰料他話音落下,卻見柯鴻雪神情松動,并未追究他的冒犯,反倒輕笑著道:“誰說我不喜歡?”

    李文和:“?。俊?/br>
    柯鴻雪起身,漫不經心地睨他一眼,輕飄飄地說:“我喜歡極了。”

    李文和愣在原地,直到這人從課室離開他才反應過來,站起身撇撇嘴,小聲嘟囔著:“誰信你吶,上次在山下楊花樓里看見小翠姑娘的時候你也是這么說的?!?/br>
    他們這樣自幼在名利場上長大的貴公子,慣會把喜歡掛在嘴邊,見人見鬼都能笑著說出一句傾慕的話來,得他一句喜歡再容易不過了。若要真心實意剖開來,半分也看不見。

    他說不喜歡的時候才是真的。

    只是誰若是得他一句厭惡……

    李文和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沒敢再往下想去,轉身邀狐朋狗友們放學后下山喝酒。

    ……

    臨淵學府一共三個級段九個班級,書院占了一座山頭,可用面積很大,光是琴室就有三間,課室之間不會挨得那么近。

    柯鴻雪很少往別的班跑,他連自己的課表都不怎么上心,學府很多課都要換地方上,一不小心就容易跑空,他是個怕麻煩的人。

    隔壁乙班沒有人在,柯鴻雪略思索了一番,轉身去了夫子們的敬業堂要了一份竹段乙班的課表。

    臨走前他想了想,又拿了一份花名冊。

    沐景序剛進學府,搬進他的院子的時候,柯鴻雪便清楚這人在竹段呆不久。只是他是個懶散的性子,懶得去忖度別人心思,沐景序與他有何關系,為什么要進學府,柯鴻雪σw.zλ.實際上半分也不愿多想。

    但一旦這個人的身份變了,他便不得不去思考。

    縱是再自戀,再認為自己在殿下心里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柯鴻雪也不至于自大到認為沐景序來學府,單純只為了他一個。

    他既是盛扶澤,來這里總該有目的。

    梅段的學生要么資質愚鈍,要么年紀太小,三五年內或許都能有大建樹;松段的學生只剩下兩年的備考時間,年紀容不得蹉跎,更是多數早已暗中在朝中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糾葛,貿然打進去風險過大。

    沐景序選擇竹段,相較起來是最優的選擇。

    柯鴻雪想明白其中關竅,挑了挑眉。

    既來了他的年級,直接進甲班不是更好?何必再繞路去到乙班。

    他低下頭,一邊走著路一邊看手中名冊上的名字,心里很是隨意地畫出了一張龐大的脈系圖。

    國子監是鳳子龍孫讀書的地方,再有各個家族送進去的伴讀。

    伴讀的挑選很是苛刻,年齡學識都有要求,若是愚鈍過了頭或是年紀太大的,就算父兄再有權威,也難進去。

    柯鴻雪倒是可以進,但他不愿意,世家中也不缺他這樣的人。

    真正接觸到內核的那些公子王孫少在臨淵學府,但便是外圍也足夠了。

    兵馬大元帥的侄孫、吏部尚書的嫡孫、江南巡撫的外甥……

    若是算上暮春以前,應該還有戶部侍郎的次子。

    柯鴻雪一個個看過那些他以前并不在意的名字,驀然發現學兄進的這個班級,可還真是臥虎藏龍。

    他淺淺揚起一個笑意,心底涌上來一種接近興奮的情緒,直叫他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果然啊……

    不管過去多少年,他永遠喜歡殿下這幅胸有成竹、玲瓏剔透的樣子。

    那些年虞京酒肆青樓里周旋過的酒局,暗中為朝廷省下多少爭端與銀錢,怕是除了三殿下,再無人能算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