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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山松樹 第66節(jié)

    “你爸的意思是,這事兒你別摻和。”

    容凌掃了眼檐廊下不住垂落的水珠,表情淡淡的:“切身相關(guān),怎能置身事外?是站在那邊等著人給我收尸嗎, 還是跪下給姓房的磕幾個響頭?求他們高抬貴手?我不像他, 學(xué)不來他和老大的這份氣度。”

    蒲若山苦笑, 假意聽不出?他話里?的尖銳諷刺, 只是將他往外面引:“別怨你爸, 他身份擺在那兒,不好輕易插手,總要避嫌的。上個月宴請香江走訪隊的宴會?上, 當(dāng)?著那幾位的面兒, 房益明?明?里?暗里?地挑唆擠兌你爸。這個當(dāng)?口兒, 他怎能輕舉妄動?”

    “所以就該留著姓房的這種?毒瘤作?威作?福、為?害一方?”h?

    “你管好自己的事兒就行, 旁人的事兒別管。”蒲若山壓低聲音, 車門一開,把他往里?摁, “你自己的作?風(fēng)問題呢?”

    “我能有?什么作?風(fēng)問題?沒嫖沒賭,每天累得跟頭?牛一樣,什么破爛事兒都丟我這兒, 結(jié)果連個名額都不給。”

    “忍忍吧, 你爸在你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干的比你還多,什么雜活兒都干, 下過地開過車不都這么過來的。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吃不了什么苦頭?,你姥姥姥爺就是太寵你了,慣得你這脾氣。”

    容凌沒答,因為?他接了個電話。

    蒲若山老半晌沒見他回應(yīng),詫異回頭?,就見他垂著頭?在那邊靜靜聽著,也不說話。

    不知為?何就覺得不太妙。

    “怎么了?”

    “老張,調(diào)頭?,去香山。”容凌喝道。

    半小時后,車停在一處獨(dú)棟別墅門口。容凌下來,穿過庭院直奔門里?,腳步倏地停下。

    他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坐在臺階上,抱著肩膀,也不說話。

    是鐘黎。

    有?一片蜷曲的白茶瓣落在她肩頭?她也沒察覺,紅色圍巾裹著纖細(xì)脖頸,襯得那張臉孔雪一樣白,唇上沒有?什么血色。

    容凌過了會?兒才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抱起來:“怎么坐在臺階上啊?”

    她也不說話,只靜靜地靠在他懷里?,任由他抱著她離開這個地方。

    路上他好幾次問她是不是他媽跟她說了什么,鐘黎都閉口不談,被問急了她也只是說:“沒什么,你媽只是想?見見我。”

    容凌自然不信,顧允章是什么性格?是他爸那樣的人都沒辦法拿捏震懾的女人。

    那幾天他把公司的事兒處理?好就一直留在縵合陪她,后來又嫌那地方不清靜,帶她去了西單那邊的一座四合院。

    他鮮少這么伺候人,早上早起親自給她煮一碗鮮蝦面,午后抱著她坐在廊下曬太陽,給她講故事。那樣溫柔,情意綿綿,能讓人產(chǎn)生深情款款的錯覺,可惜終歸是個無情之?人。

    或者說,他把情和利分得很開,哪怕一邊定?著親一邊繼續(xù)跟她談,也能毫無愧怍之?色。

    鐘黎實(shí)在沒辦法懂。

    他們這樣的人,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猶記得不久前那個雪后晴天,他們聚在院子里?涮鍋吃,她喝了點(diǎn)兒酒,不經(jīng)意托著腮幫子問他會?不會?娶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其實(shí)不過是一句戲言,她從來都知道不可能。

    可他遲疑了,平靜俊麗的面孔隱在黑暗里?,被庭前搖曳撲動的樹影打亂,看不真切。

    她感謝他這一刻的遲疑,至少他沒有?想?過要欺騙她。

    有?些人就是可以這樣坦蕩決絕,哪怕是做著這樣無情的事。

    因為?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有?時候甚至可以骨血分離冷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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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那天顧允章一開始什么都沒跟她說,在香山那間別墅的宴會?廳里?,她邀請了一眾圈子里?的貴婦名媛,席間往來談笑,沒有?尋常人。她被邀請至上座,卻如?一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這場宴席持續(xù)了兩個小時,后來才逐漸散去,顧允章終于在客廳里?接見了她。

    年近五十的貴婦人,保養(yǎng)得仍如?三?十幾許,面上不見風(fēng)霜,雪白無暇若銀盤,唯有?微笑時眼尾曳出?的一絲細(xì)紋,不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她非常明?艷且有?氣質(zhì),看上去精神?十足,盤發(fā)、白色緞面大衣,戴全套的翡翠飾品,低頭?喝茶的動作?都優(yōu)雅到讓人無可挑剔。

    容凌的相貌隨了她,兩人一看就是母子。

    鐘黎以為?她會?為?難自己,但是實(shí)際上,她只是問了一些很平常的話,既無刻意刁難也無言語羞辱。但是,她只需要靜靜坐在那邊,鐘黎就覺得自己無比渺小,無地自容。

    她手心都是汗,想?要逃離這里?,偏偏腿腳酸軟,提不起任何力氣。

    在這個女人面前,她好像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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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家世、學(xué)識和從小熏陶出?來的氣度,不是她這樣的人可以望其項背的,她這輩子恐怕都難以企及。

    她只是隨意地跟她說兩句話,她已經(jīng)不知道要怎么應(yīng)答,只覺得如?坐針氈。

    鐘黎從來沒有?這么分明?地感受到那種?原本?虛幻的差距——以這樣一種?具象的形勢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她面前,讓她無力辯駁。

    她忽然就明?白了顧允章的高明?之?處,以及下午的那一場漫長如?凌遲的宴會?。她是要告訴她,哪怕她將她奉若上賓,她也沒有?從容游走斡旋其中的能力,是德不配位,是癡心妄想?。

    她甚至都不屑于為?難她,只是略略讓她感受了一下。

    也告訴了她一個再明?白不過的道理?,如?果她要跟容凌在一起,要應(yīng)付這樣場合的機(jī)會?不會?少,永遠(yuǎn)都無法逃避,那不是她努力可以達(dá)到的。

    從顧允章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大抵就知道了她是個什么樣的人,也知道怎么樣可以精準(zhǔn)打擊她內(nèi)心的薄弱之?處。

    事實(shí)勝于雄辯,鐘黎無可反駁。

    某種?程度上,容凌也遺傳了她的這份能力,殺人于無形。

    鐘黎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他那幫子發(fā)小提起她都是那樣敬畏,避而遠(yuǎn)之?。

    鐘黎不喜歡下雨天,可那一年北京的降水量格外豐沛,她有?好些日子早起時院子里?的石階都是濕漉漉的,花壇里?零落成泥,狼狽不堪。

    她那段時間熱衷于親自清理?這些葉片,一片片不厭其煩地?fù)斐?來,像是有?強(qiáng)迫癥似的。

    容凌也不攔著她,只陪著她靜靜等待著。

    直到勞動節(jié)前夕,她在撿完一籃子的枯枝敗葉后忽然問他,婚期定?在什么時候。

    彼時他在院中的石桌上喝一杯龍井,聞言擱了,沒應(yīng)。

    過一會?兒才開口:“徐靳告訴你的?”

    或者是那天她被常勇軍帶去見他媽的時候。

    “我又不傻。”鐘黎笑了笑,喉嚨口卻好像被堵住了似的,緩了會?兒才繼續(xù),“你難道還能瞞我一輩子嗎?”她抬頭?環(huán)視,“這么好的院子——”

    容凌別過頭?,不忍再看她的神?色。

    鐘黎望著他漠然到極點(diǎn)的臉,只覺得他好像戴著面具,像一臺精密的儀器,讓人連指責(zé)他薄情寡義都沒辦法開口。

    有?一種?人不管做什么都非常清醒,永遠(yuǎn)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是最瘋狂的時候。

    “我看過她的講座。”鐘黎道。

    容凌怔了一下,半晌才意識過來,這個“她”指的是程京華。

    仿佛并不需要他的回應(yīng),鐘黎又道,“不過是在網(wǎng)上的記錄視頻。”

    r大才女,工學(xué)、經(jīng)濟(jì)學(xué)雙學(xué)位,高級工程師又曾在中泰做到至高管理?層,放眼國內(nèi)也沒幾個吧,跟他挺配的,據(jù)說家里?背景也很深。

    悲哀的是,人家長得也很好看,端莊大氣,氣質(zhì)斐然,她連唯一的優(yōu)勢都不占。

    鐘黎望著空曠的庭院,心里?也空蕩蕩的,忍不住將自己抱緊。

    隔著一張石桌,容凌也沉默地坐著。

    猶如?一場早就知道答案的審判,拖延了這么些時日,終于到了判決期。已經(jīng)度過漫長煎熬的牢獄生涯,真到了這一天,反而像是耗盡力氣似的,再沒有?多余精力來爭吵。

    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兩人都挺冷靜的。

    鐘黎深吸一口氣,對他說:“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不會?甘愿屈居人下。我知道你的不得已,也能理?解,五哥,我們分開吧。”

    冷風(fēng)揚(yáng)起散落一地的葉片,翻翻卷卷,有?兩片還落到他的鞋面上 。

    容凌垂著眸子,不發(fā)一言。

    鐘黎笑了:“你都要跟別人結(jié)婚了,難道還打算留著我在這兒?這對我,對人家程小姐都不太公平。”

    “我很抱歉。”他終于開口了,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影子如?山一樣籠罩著她。

    他的雙手,就這樣緊緊握著她細(xì)瘦的肩膀,說他很對不起她,但是他不會?放手。

    鐘黎愣了有?兩秒,因為?一開始根本?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用?一種?平靜的調(diào)子說出?這樣一番荒誕的話:“事實(shí)上,這不是我跟她的婚姻,這是顧家和程家的結(jié)合,我不會?跟她一起生活的。你也不用?怕她找你的麻煩,我跟她談過了,她不是那么小氣的人。”

    鐘黎只覺得跟聽天書似的,心里?涌入一股冷流,四肢都不自覺發(fā)顫。

    她咬住牙齒,笑容都很勉強(qiáng)了:“你的意思是,你一邊要結(jié)婚,一邊還要把我養(yǎng)在這兒,給你當(dāng)?個見不得光的情兒嗎?”

    她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能這么平靜,他早就計劃好了。

    既要又要,他什么都不肯舍棄。

    可從來沒有?問過她愿不愿意。

    也許在當(dāng)?時的他看來,她的意愿確實(shí)根本?不重要。她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他給了她再生,給了她明?艷綻放的資本?,所以她的命運(yùn)本?就不由她自己做主。

    “容凌,你太自私了。”

    她瞪著他,眼角有?一滴淚。

    第39章 嬌養(yǎng)

    “喝點(diǎn)兒吧, 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日早上,容凌端著一碗小米粥坐在床邊,用勺子慢慢攪拌著。

    鐘黎靠在床頭定定望著他, 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是真的不懂, 他們?都鬧成這樣了,他怎么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像以前一樣哄著她。

    容凌舒了口氣,低頭吹了吹粥,笑道:“干嘛這么看著我?”

    “忽然發(fā)現(xiàn)我?沒有?那么了解你。”

    “沒事, 你可以慢慢了解,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鐘黎已經(jīng)?不想在這件事上跟他作無謂爭論:“太?悶了, 我?想去超市。”

    他意外地好說話:“好, 你想去哪兒都行。”

    鐘黎:“別讓俞沅和卓碩跟著我?, 我?想一個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