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松樹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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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見 四年前,夏末初秋。 楊帆本不想弄出動靜,奈何搬動行李時不慎磕到桌角,吃痛下踉蹌一步,將桌上的幾罐紅牛盡數掃落在地。 這個點兒,出租屋內很安靜,大家都在午睡,“哐啷哐啷”的聲音聽來是如此觸目驚心。 臥室門被人從里面擰開了,鐘黎站在門口。 就這么靜靜望著他。 楊帆的臉上浮出尷尬,他干笑了一聲:“對不起,我……我只是回來收拾一下東西。” 鐘黎也有些尷尬,搖搖頭,想笑一下。 結果只是機械地扯動了一下臉皮。 距離事情過去已經兩個多禮拜,再多的情緒,也早在時間的蹉跎和繁重的工作中消磨殆盡。 鐘黎是三年前進的娛樂圈。那年,她16歲,讀到高一,成績還算不錯,在那個小縣城里最好的高中念書,每次考試都是名列前茅。 但某日大伯和大伯母卻找到她,為難地說,家里的錢只夠一個人念書的,女孩子讀那么多書也沒用,不如早點嫁人,找個好歸宿,全心全意供她弟弟上學。 事實上,她收了隔壁村老王家的2萬塊,打算把她嫁給老王家那個癱瘓的二兒子。 鐘黎逃了出來,輾轉了幾個城市,最終來到北京。 一開始她是在一些小餐館做洗碗工,后來經人介紹去片場當群演。 她長得好,肯吃苦,逢人就笑,和圈里好久個群頭混熟了,大家看她乖巧懂事也會介紹一些活給她。 有段時間,她吃穿是不愁的,在東五環這邊和幾個朋友合租了一間房。 是那種大開間,北面是廚房和衛生間,南面是陽臺,中間的客廳和餐廳是共用的,其余幾個房間里住的都是在片場討飯吃的群演。 和楊帆是兩年前認識的,當時他因為得罪了一個地頭蛇被人摁在胡同里暴打。 鐘黎擅口技,模仿了一段警車的聲音,那幫人一哄而散。 楊帆事后笑著說自己欠她一條命,得一輩子做牛做馬來償還。 鐘黎不開心地說,別人都說,救命恩人長得不好看才要一輩子做牛做馬來還,要是長得好看,被救的人都是要以身相許的。 楊帆楞了一下,臉慢慢地爬紅了。 他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其實相較于情侶,他們更像是伙伴。在外漂泊的人應該很有同感,太孤獨了,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陪著自己,哪怕并不是多么喜歡對方,也能得到一種心靈的慰藉。 他們就像兩棵相依相偎的樹,靠汲取彼此的溫暖而存活。 房門在她面前“砰”一聲關上,室內重新歸于安靜。 安靜得只有墻上的老式掛鐘還在“噠”、“噠”、“噠”、“噠”地走動。 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鐘黎在原地站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走到窗邊。 老小區,花壇里幾乎寸草不生,偶爾還夾雜著一些已經風干的狗便。 停在樓下的那輛保時捷911锃亮光鮮,和這一切是這么地格格不入。 她看到楊帆上了車。 后座還靠著一個疊著腿看劇本的女人。 三十出頭,一頭長發盤在腦后,別了一根木簪,看上去非常地優雅且有氣質。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陸曼抬眼,銳利目光在她臉上稍稍打量了一下。 她穿一件孔雀藍無袖高領毛衣,身段玲瓏,胸前的起伏如秀麗的山丘,非常大方地展示著,一件女士西裝隨意披在肩上。 陸曼,京圈大小姐,第七代導演領軍人物,家里非常有背景,她自導自演過不少影視劇,后來轉戰幕后,拍攝的影片口碑褒貶不一,但無一例外都非常叫座。 圈里人戲稱她是“行走的聚鈔機”,“百億票房女王”。 鐘黎自慚形穢,逃也似的躲回了屋子里。 - 許是情場失意,這一年,鐘黎在事業上卻迎來了轉機。 不久后,經紀人打電話給她,讓她去參加諜戰劇《黑白》的試鏡。 這是大制作,名導名監制,號稱投資三十億,鐘黎要競爭的是其中的女三號,一個愚蠢的花瓶美人。 這個角色演繹難度不大,但是對外形和技能要求極高,既要長相美艷、眼神天真清純、身材火辣,還要唱的一首好滬腔小曲。 經紀人薛紅都對她沒報什么期待。 鐘黎的演技其實不算差,雖然沒有系統學習過,她在表演上很有天賦,顏值更沒得挑。 但這個圈子里向來不缺有實力的人。 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不紅,連鏡頭都沒有,就算演得好都會被剪掉,怎么會有出頭的機會? 氣運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鐘黎倒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果不其然,鐘黎為試鏡精心準備了好久,去了片場才發現來競爭這個角色的人竟然比女二號還多。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女一號早就定了影后夏那,女二號人設一般,更有戲劇張力和悲劇色彩的女三號自然就成了香餑餑。 她覺得自己肯定要完蛋了,愁得在片場外面打轉。 為了求個心理安慰,她從口袋里掏了枚硬幣出來,往上一拋。 結果沒有接住,只能笨拙地鉆到墻角去撿起來。 竟然是人頭。 她大急:“不算不算!”不忘四下里觀望,見沒人關注才準備作弊再投。 投個硬幣宛如做賊,也是沒誰了。 有人覺得逗趣,沒忍住,悶促地笑了一聲。 鐘黎轉頭望去,發現走廊不遠處的落地窗邊倚著一位男士,笑睨著她,修長的手臂松松支在窗沿邊。 他穿襯衣,身量很高,西裝外套隨意搭在一側臂彎里。 分明他才是那個不速之客,可他似乎并沒有什么不自在,一雙深幽湛黑的眸子平靜無波,映出她略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但笑容也只是轉瞬即逝,很快就恢復了那副曲高和寡的冷峻模樣。 她心里有點慪,忙擺正表情,不打算讓陌生人看笑話。 “怎么在這兒?不進去看看?”另一位穿西裝的男士從遠處款款走來。 “不了,沒什么意思。”他噙了一絲笑,點一支煙,信手在一旁的煙灰筒上點了點。 兩人說笑著走遠了,鐘黎還站在原地。 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一絲若有似無的木質香,有點像白松香,也能讓人聯想到冬雪覆蓋下的松林,別有一種清冽鎮定。 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就沒有那么緊張了。 那天的試鏡,她竟然奇跡般通過了,力敗眾多強有力的對手。 經紀人薛紅也覺得邪門,事后想了想,說:“可能是本色出演吧。你想,這個角色要求演員演出一種清澈而愚蠢的味道,你還真挺適合的。” 鐘黎:“……”這是在夸她還是在損她啊? - 鐘黎是9月份進的組。 進組前,她專門去練習了如何唱滬式小曲,練到有七八分模樣才敢進組開拍。 出乎意料,劇組的氛圍很不錯,導演雖然嚴厲,但不會無緣無故罵人。 幾個主演也都是老戲骨,為人隨和,偶爾還會給新人講戲,鐘黎跟著學到了不少,特別喜歡這兒,跟她之前待過的那些三流劇組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其中一個特邀主演荀慧雪,擅唱各種小曲,她發現鐘黎在唱曲方面很有天賦,教了她不少唱腔技巧。 “黎黎,晚上有事嗎?”快收工時,同組的崔芹喊住她。 鐘黎忙停下步子喊一聲“崔姐”。 她年紀不大,聲音清甜,脆生生地喊人時還會專注地望著對方的眼睛,讓人感覺被敬重,格外舒適。 崔芹出道十余年,最紅的時候也不過是個二線,這些年年紀上來了更不受重視,這次自降片酬才能在這部劇里得到一個客串的角色。 這個圈子向來是迎高踩低,年輕的后生有幾個把她放在眼里? 她覺得熨帖,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還沒吃飯吧?一起?天天吃劇組的盒飯,人都快吃吐了。” 雖然鐘黎覺得劇組的盒飯其實挺好吃的,但還是笑著附和了兩句。 崔芹的車是輛特斯拉,外觀漂亮輕巧,洗得一塵不染。 鐘黎上車前忍不住駐足觀望了會兒,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些許羨慕。 崔芹也不免有幾分自得,她喜歡和鐘黎在一起,很大一定程度上是能得到這種心靈上的虛榮滿足感。 當然,她喜歡鐘黎也是真的,鐘黎很討人喜歡。 車在三環馳了會兒,往城郊開,沿途的景色逐漸陌生。 鐘黎有點忐忑:“不是去吃飯嗎?” 崔芹笑了:“飯哪兒不能吃?帶你長長見識。” 半小時后,車輛抵達一處私人會所大門。說是會所,其實是一座建在山上的休閑度假村,方圓百里只有這一處建筑,璀璨的燈火將四周點映得恍若白晝。 停在門口的車輛不算多,但都價值不菲,不乏一些數字醒目的牌照。 泊車員過來幫忙停車,接了車鑰匙,將車往地下開了。 鐘黎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崔芹的車原來是沒有資格停在大門口的。 不過,她神色自若,似乎習以為常了。 鐘黎之前也聽過一些關于這些私人會所的事情,名聲大多不太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私人會所就和不正當交易掛上了等號。 隨著近兩年某些社會事件的頻出,很難讓人不想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