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畢竟是要反駁牧山，樂檸還是惴惴：“有些東西是無法拋棄的，會跟隨我一生、影響我一生，但小牧先生您放心，我成年了，我能夠為自己負責(zé)。”

    牧山靠邊停車熄火：“……介意我下車抽根煙嗎?！?/br>
    牧山下車，走到街沿垃圾桶邊，抽了兩根煙，他沒有煙癮，此刻純粹是想做點什么分散一下他放在樂檸身上的注意力。

    在這期間，牧山回頭，透過前擋風(fēng)玻璃，看見樂檸安靜坐在副駕駛上，沒有看手機，也沒有四處張望，垂著眸，像放空，也像想事情，有一下沒一下地撕著手上的死皮。

    牧山想叫他別這么焦慮——當(dāng)意識到自己冒出這個想法時，牧山嘖聲。

    他顯然不可能同意樂檸荒唐至極的提議。

    可牧山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沒有當(dāng)場狠下心撕破臉拒絕，還特意下車烤太陽，思考了半天該怎么不傷害樂檸的自尊心。

    當(dāng)年那個送盆栽和成績單的小孩兒太討人喜歡，爸媽沒踐行給牧山的承諾，牧山都想踐行給樂檸。

    以至于到了現(xiàn)在這個尷尬地步，連牧山都罕見覺得有些痛惜。

    牧山在垃圾桶上掐滅煙頭。

    樂檸最好是能幡然醒悟——哪怕能打退堂鼓也行，他可以當(dāng)作沒有聽見過那些話，以后樂檸有需要，他仍然能適當(dāng)給予幫助。

    如果樂檸執(zhí)意如此……那他就只能像對待宋晨那樣，和樂檸完全劃清界限，反正他已經(jīng)盡到資助合約中的所有義務(wù)，而樂檸也已經(jīng)長大——無論長成什么樣，都是樂檸自己的事。

    牧山打開車門的瞬間，樂檸的目光就投向他。

    牧山假裝沒看見樂檸眼里的希冀，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為什么不告訴我典禮之前還有家長會？”

    樂檸說：“家長會就是說填志愿的事，我自己會填了就行，不耽誤您時間啦?！?/br>
    樂檸看通知回執(zhí)的孤單背影浮現(xiàn)在牧山眼前。

    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幫忙選學(xué)校、幫忙檢查甚至幫忙填報，而樂檸除了大字不識的爺爺，和為上百號孩子奔波的鄭如蘭以外，只有他自己。

    牧山淺嘆：“想報哪幾所學(xué)校？有什么喜歡的、感興趣的？我?guī)湍銋⒖?。?/br>
    樂檸眼睛一亮，開開心心：“想去您的城市上學(xué)！”

    牧山：“……”

    這是存心給他找不痛快。

    第10章 “他的脖子和他的褲腰”

    抵達子陽村小學(xué)時，孩子們午休結(jié)束，校工正在分發(fā)午后水果和小面包。

    “我們早上的營養(yǎng)餐是國家補助，”樂檸神色懷念，主動說，“但午餐補貼和加餐，都來源于您每年的捐資，我在校門口宣傳欄見過。”

    可惜宣傳欄上沒有照片，不然他也不至于誤會牧山的年紀。

    樂檸回憶：“我小學(xué)畢業(yè)時學(xué)校只有兩三百個孩子，可每個孩子補貼一點，一年下來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們能吃飽吃好，都很感謝您。”

    牧山記起：“補助餐是我爸媽提的，特別貧困的學(xué)生能夠減免，有的家庭為了那頓免費的飯都要把孩子送來讀書。爸媽去世后，我也沒有叫停這個項目，那會兒你……四年級吧。”

    樂檸猶豫：“您的父母……”

    “去世得早?！蹦辽降?，不再多提。

    大概是因為提及早逝雙親，牧山刻意把目光從孩子們臉上移開。

    他很少踏足這里，如必要到場，也會盡量避開行課時間，之所以這樣，他承認，是因為他不太愿意親眼見到小孩子們認真讀書受教的場景——那樣的畫面太觸動人，總是動搖他不想解開的心結(jié)。

    他不希望被動搖。只要他一直不原諒，他遠在天堂的爸媽也能心懷歉意，彌補地，時常來到他的夢里。

    敲門進校長辦公室，鄭如蘭正戴著老花鏡處理公務(wù)。

    樂檸小跑過去抱抱鄭如蘭，彎腰給鄭如蘭摸腦袋。

    牧山捻捻手指，想起了樂檸柔軟頭發(fā)的觸感。

    “鄭校長?！蹦辽酱蜻^招呼，把提來的營養(yǎng)保健品隨手放在一旁。

    “別帶東西啦……過來坐。”鄭校長和藹笑笑，問牧山，“小檸沒讓你失望吧？考了縣城第一，好些名校打來電話說要錄取他呢，但他還是一定要去你那里讀書。”

    見鄭如蘭對樂檸生活上的變化全無察覺，牧山想，與其白白讓鄭如蘭憂心寒心，也改變不了發(fā)生過的事，不如先看看樂檸走出鄉(xiāng)村后的狀態(tài)，再和鄭如蘭溝通。

    樂檸說：“我不會太打擾您，就是想看看您生活的地方，一直以來都有這么個念想。”

    牧山心里微妙：“你很懂事，沒有打擾我。偶爾和你……見面吃飯還是可以的。”

    樂檸眼睛里的小燈泡又開始蓄電，讓牧山難以和他對視。

    鄭如蘭很欣慰，也放下心。

    她拿出一沓早已整理好的賬目：“你難得來一趟，正好，我跟你說說上半年的支出吧，年底再對下半年的。我現(xiàn)在精神頭不好咯，字看多了頭昏腦脹的?！?/br>
    牧山不大想聽，反復(fù)提議：“您對接給財務(wù)就行了，真的不必親自……”

    “你說什么？”鄭如蘭抬高聲音，“大點兒聲！我老啦！聽不清！”

    牧山：“……”

    牧山只好坐下聽老太太絮叨，心里好笑，明白鄭如蘭在裝糊涂。

    鄭如蘭當(dāng)然會跟他的財務(wù)對賬，每每多一道口頭匯報，只不過是想把他從不細看的款項去處都一一說明，告知他能讓多少孩子吃上營養(yǎng)餐、住上遮風(fēng)擋雨的宿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