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趙女士扒拉別人朋友圈的時候,很羨慕;看新郎新娘相攜著走紅毯的時候,很羨慕;看鵑鵑的mama穿著旗袍坐在臺上被敬茶時,她雙手交叉豎著小臂,手肘擱在桌子上,臉稍稍地枕著手背,很羨慕。 所以,倘若趙女士向往的是老一代標準的“幸福美滿”,想要親朋好友見證的酒席和優秀可靠的女婿,以及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那于舟也并不排斥這樣的家庭生活。 如果她沒有遇到蘇唱的話。 可她遇見了蘇唱,愛上了蘇唱,擁有了愛人的能力,也喪失了愛別人的能力。 上學的必經之路上,出現了另一條岔道,那條岔道很偏僻,人跡罕至,沒有五花八門的文具店和滿街飄香的小攤兒,但那里有蘇唱。 于舟便想往那里去。 手機屏幕花了,因為于舟的手在出汗,她輕咽兩次喉頭,盯著微博首頁說:“mama,我不想結婚。” 趙女士望著她,足夠了解女兒的母親,僅僅從稱呼便能判別一切。 于舟成年后,通常管她叫“媽”,有時短促,有時拖長;煩躁時會皺著眉頭說“趙青霞你干嘛”;“mama”這個稱呼,出現在于舟很小的時候,而22歲的于舟,用它來示弱。 趙青霞哽咽著吸吸鼻子,眼淚就掉下來了。 于舟不乖了,對她用心眼了。 “哎喲,”她呼出一口氣,慌不擇路地看向手機屏幕,“她這個朋友圈臺詞寫得太好了,‘此生相伴,唯你不可‘,哎喲,真的是感人。” 她說完,穩著手腕擦去眼淚,停幾秒,才問于舟:“怎么不想結婚呀?那你要是不喜歡這么多人,不辦也是可以的。” 說到后半部分,沒忍住,鼻翼動了動,紅透了。 “mama,”于舟望著黑漆漆的手機屏幕,眼淚一顆一顆砸下去,她忍著一浪一浪的酸澀,哽咽道,“廣場舞劉阿姨說的,是真的。” 鼻腔一瞬便被塞住,她抽泣得肩膀都抖起來,拼命吞咽情緒,仍然無法平靜地開啟這個話題。 趙青霞沉默了,顫著氣息,一呼一吸,盯著茶幾的邊緣,像一個被搶劫一空的人。 呼吸從急促變得稍顯平靜,于舟隔著朦朧的淚眼看她,想要說話,但下一秒,趙青霞沖了過來,劈里啪啦地打在她的肩上:“你搞同性戀!你搞同性戀,你為什么要搞同性戀啊?啊?” “我們家是對不起你了還是怎么樣,是沒把她培養好還是怎么樣?啊?” “那從小,你要什么mama給什么的,你怎么可以這樣子啊?你怎么不學好,怎么走歪路啊?” “你這樣mama怎么做人,啊?”趙青霞哭得不能自持,她想起劉三妹的眼神,不曉得背后傳到哪里去了。 于舟從來沒見趙青霞這樣過,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打了幾下便沒了力氣,坐在一邊痛哭。 “媽,”于舟難過得聲音都啞了,嗓子里湊不出幾個完整的字,“我沒有不學好,我就是喜歡她。” “對不起,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歡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道歉,如果道歉能讓她mama好受一點的話,她愿意道一百個歉,但她不能沒有蘇唱,她沒有辦法。 她想求求mama,但又不知道該怎么懇求,這件事遠比她所料想的要難,哪怕做足了準備開口,仍舊是一塌糊涂,半句有用的都說不出來。 沒有任何理性分析,沒有任何據理力爭,她只想哭,只想讓mama別哭了。 她抽了一張紙,遞給趙青霞。 趙青霞給她一把拍掉,于舟哭著又遞給她,趙青霞抽泣著拍一把自己的膝蓋,接過來,狠狠地揉自己的眼睛。 “媽。”于舟張了張嘴,從喉嚨里擠出半個音。 “你不要叫我了,我跟你講,我是不會同意的,你才22,你根本沒有想好,”趙青霞極力深呼吸,差點喘不上來氣,“你就是叛逆,你知道伐?等你長大了就好了。” 于舟的雙肩松下來,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用袖子把眼淚擦干,快速地吹出一口氣,將快要淹沒自己的疼痛驅趕出去,才盡量鎮定地說:“我去年春天就遇見她了。” “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 “我想,給你打電話,是一件冒險的事。” “蘇唱,我好想你啊。” “我會期待接下來的每一個節日。” “等我請你喝莫吉托的時候。” “但我覺得,你醉了也會救我,你永遠都會救我。” “你不要再喜歡別人了。” “你得許愿,你不能做一個沒有愿望的人。” “有人欺負我,蘇唱。” “我不會再欺負你了。” …… “我理想的房子啊,離公司近,通勤方便,有落地窗,然后,有蘇唱。” 有蘇唱。 這些回憶,其實也沒有那么長,濃縮起來,像是當時在出租車上,奔赴蘇唱的40分鐘。 蘇唱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一個目的地,就是當你坐上出租車,所有的東西都在后退,性別、年齡、家世、過往、財富、姓名,以及自尊心,它們一樣一樣地被甩在車后,你背對著它們坐著,任由身外之物在后擋風玻璃里虛化成不重要的風景。 只要蘇唱在前方,其他的都是后擋風玻璃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