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記憶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從十幾米的高處一躍而下潛入海里,海水打濕身上的一切,水流平靜而緩慢地包裹和擠壓著身體,就像一頭溫柔而有禮貌的巨獸,在準備把食物吞食之前永遠不會忘記它的用餐儀式。 而那天我已經別無所求了,只要你還活著就好。 所以,記不得我也沒關系。 然而山谷沒有回音。 39.小熊軟糖 “老師,你還記不記得你十八歲時的夏天在干嘛啊?” 站在窗前的女人秀發高挽,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以及高挺精致的鼻梁。身上穿著的白襯衣,哪怕現在外面的氣溫是三十幾度,最頂上的那一顆扣子依舊嚴絲縫合。就好像從來沒有人能窺見她內里的炙熱與汪洋一般。 而女人正在盯著窗外的樹蔭走神,顯然沒有聽到學生的問題。 剪著掛耳短發的女學生只好蹦蹦跳跳走到女人的跟前揮了揮手道:“嘿,青老師,請看這里。” 青禾回過神:“嗯,你剛才說什么?” 女學生有著小麥色的肌膚,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很容易讓人想到沙灘上金色的沙子、還有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是一個年輕、又充滿了勃勃生機與熱情的人。 而熱情,是青禾一直都缺乏的東西。因此,剛來到這個學校沒多久就漸漸和對方處成了還算不錯的朋友。雖然老師和學生做朋友,聽起來不怎么靠譜就是了。 但是,還不是因為學生每天一下課就喜歡往辦公室跑,總拿著數學試卷問她這個音樂老師最后一個壓軸題怎么做。而穩穩坐在她倆對面的數學老師,只是扶了扶架在鼻梁上鏡框,緩緩開口道:“想不到我們青老師的數學也是如此的優秀,真是完美得讓人心生艷羨!” 青禾尷尬得垂下了臉,恨不得原地消失。 無奈之下,青禾只好把對方留下,打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結果—— 家人常年不在家的孤單小孩就這樣天天粘在了青禾的屁股后面,倒也不是那種讓青禾覺得自己職業生涯隨時都可能會毀于一旦的粘人,而是那種話癆小孩總是追著大人問“為什么天這么藍?為什么草這么綠?而為什么陽光明媚的大好天氣里我們卻只能坐在教室里背abc”的粘人。 就好比現在,小話癆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自己十八歲時的夏天在干嘛?” 十八歲時的夏天啊? 青禾想了想,十八歲時的夏天她在干嘛呢? 記憶里一片空白,眼下的人生不過是從八年前開始另起一行的短小注解,過往的書寫者皆不祥。而時光留在身體里的東西,除了深刻肌rou記憶印在指尖的跳動音符外,再無其他。 剛從瑞士回來的那一年,青芝就帶著她去到了青凼。爬滿了玫瑰與薔薇的花墻在陰天里了無聲息。青芝掃了掃屋里的灰塵道:“這是我們的家,也是你從小到大居住的地方。” 客廳的墻上確實掛滿了她小時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站在三角架鋼琴前,捧著大大的獎杯,生來就好像不愛笑的樣子。 “那為什么屋子看起來好像很久沒人居住過了?”這個屋子里久無人居的氣息太明顯了。 “前一段時間mama有些事,所以也沒在家。”青芝是這么回她的。 知道再也問不出別的什么了,青禾望著空氣里飛舞的塵埃道:“哦。” 從那之后,母女兩人就在青凼生了根。 “就那樣,沒什么可說的。”青禾回小話癆道。 小話癆卻不依不撓,還想知道更多:“什么樣什么樣?你快說來聽聽看嘛!” 青禾伸出指尖點了點對方的額頭道:“董冬冬,你好煩。” 董冬冬同學坐在課桌前,雙手支著自己的下巴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青禾心知這個小孩聊天從來都是先鋪墊再展開,因此又問她:“你到底想干嘛?” 董冬冬同學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望著青禾道:“高考完之后我想和好朋友們一起去海鷗音樂節,到時候能不能拜托你幫和我媽說我其實是在你這里學鋼琴啊?因為音樂節要整整舉辦三天。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雖然人不在家,但管我管得可嚴了,她又最相信你了。” 行啊,竟然都開始讓自己幫著圓謊了,看來確實本事見長。 青禾當然不可能答應。 董冬冬雙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老師,那可是十八歲的夏天誒,說不定和好朋友們一起去音樂節會成為我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你就這么忍心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前你才說過去看偶像的演唱會是你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董冬冬同學,你這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可真多。” 董冬冬假裝聽不懂青禾在陰陽怪氣自己,還順水推舟道:“當然啦,誰讓我是一個擁有很多美好回憶的小孩呢?而此時此刻,倘若我不能去音樂節見我的偶像的話,那我就會成為一個擁有不幸福回憶的小孩。青老師,你肯定不忍心世界上從此多一個不幸福的小孩吧?” 青禾當然不——哦不,刪掉不,當然忍心。 于是世界上不幸福的小孩又多了一個,離開之前青禾還特別“好心”地提醒董冬冬:“高考加油哦,不然你不美好的回憶在查分的那一刻起將會又多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