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而且她確實很緊張。 之前霍硯舟出差,她對結婚這件事還沒有具象的感知,眼下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多的心理準備。 她不討厭霍硯舟,但有點怕他,不知道該怎么在日常生活里和他相處,還是以夫妻的名義。 關掉壁燈,偌大的房間陷入一片黑暗,阮梨強迫自己入睡。 片刻之后,她又睜開眼睛,烏湛湛的一雙眸子清亮,半點睡意都沒有。 比她之前的臥室大了幾倍的房間空蕩蕩的,周遭靜得落針可聞,黑暗讓其他感覺變得敏感, 緊張的神經提醒阮梨——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空且靜寂,她忽然發現,自己還真的有些害怕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里入睡。 凌晨一點,無比精神的阮梨發了一條朋友圈:失眠[大哭] * 霍硯舟驅車去了周敬之的酒莊,這幾年在山上早已經習慣日落而息的周公子不得不起床接待這尊大佛。 “三年,這是我第一次破戒?!敝芫粗字?,倚在門邊,顯然已經動了殺念。 霍硯舟扯唇,也不管周敬之是不是樂意招待他,徑自進了門。 周敬之:“……” 周敬之上山參道之前是這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紈绔,這座酒莊就是他當年的得意之作,修得極有格調且藏品豐富。 二層四面皆窗,一面臨著湖,十里蓮葉延綿不絕,另外三側則依次種了金桂、紅梅和玉蘭,可賞四時風景。 眼下窗外朵朵玉蘭俏在枝頭,于這闃然的春夜含苞待放。 霍硯舟倚在沙發里,襯衫領口的扣子解了兩粒,他鮮少有這樣散漫的時刻,也依稀有了舊日里霍家六公子的模樣。 二十幾歲的霍硯舟,意氣風發,散漫不羈,隨便往那里一靠,就不知道撩動了多少芳心。 如今的霍硯舟也勾人,只是上位者的身份多年,他身上的氣場太駭人,已經沒人敢不知死活地上前勾搭。 人間理想終究還是變成了人間妄想。 周遭很靜,只有酒柜處有窸窣響動,霍硯舟在放空自己。 他恍然想起那一年的春夏之交。 五月,阮梨的生日月。 他結束為期三周的出差從紐約回京北,順道去拜訪一位在京大教書的忘年之交。 為什么是順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曾結識一位做銀飾生意的藝術家,在她那里見過一尊白瓷,少女模樣,穿旗袍,溫淡貞靜,眉間眼底都透著一種難言的熟悉。 他動過買下的念頭,又覺褻瀆,最后只問老板,能不能用白瓷做一叢風鈴草,老板欣然允下。 那天他臨出門的時候還是帶上了那束瓷制的風鈴草,繞路經過教學樓群,又刻意駐足片刻,卻看到阮梨和霍明朗撐一柄傘從教室走出來。 他們不知在聊什么,少女烏潤的眼底盈著笑,卻又在看到他的一瞬,笑意倏然退下。 “六叔?!彼Y貌開口,眼底是再明顯不過的小心。 隔著薄薄的鏡片,他斂下眸中的情緒,沉靜頷首,目光也在她身上一掠而過,片刻不停留。 短暫的照面。 在她和霍明朗轉身之后,他才抬眼看向那道身影。 那天她穿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竟和那尊瑩潤的白瓷別無二致,有種玉冰籠月的清和動人。 他看著他們一起走遠,看到霍明朗親昵地靠近她—— 倚在沙發里的霍硯舟一瞬闔上眼,那些兩人出雙入對的畫面在腦中一幀幀掠過,他喉結輕動。 嫉妒嗎? 當然。 可他既然承了她一聲“六叔”,其他的念頭便都是妄念。 那一晚,他也來了周敬之的酒莊,周敬之仿佛熱衷在他傷口上撒鹽,親自給他調了一杯酒,取名就叫“妄念”。 一如現在,周敬之籠著松垮的睡袍站在八尺有長的胡桃木桌前,取了幾瓶心頭好,特意為霍硯舟調一杯酒。 棕色酒液清冽,他看一眼沉默的男人,唇角勾著了然的笑,“十二天工作壓縮成十天,急匆匆從敦倫飛回來,就為了我這一杯酒?我可聽說了,你二姐沒少吐槽你資本家行徑,簡直毫無人性?!?/br> 霍硯舟的二姐如今在英國,掌著整個霍氏在歐洲的業務。 冰塊被丟進深棕色的酒液,撞擊菱光玻璃杯壁發出叮咚清脆之聲,周敬之將杯子往霍硯舟面前一放,“喏,這杯酒叫新婚——恭喜霍總,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霍硯舟顯然不想搭理他幼稚的調侃。 這群發小里,周敬之算是唯一清楚他感情狀態的人,他和阮梨結婚的事,如今也只有周敬之知道。 周敬之往沙發里一靠,一副情場老手的模樣,“說說,和你新婚的小妻子怎么樣了?” 霍硯舟不語,冰涼酒液滑過喉嚨,壓下胸口的燥意。 周敬之輕笑,“欲求不滿?” 霍硯舟涼涼瞥他一眼。 “恕我想不出第二個原因了,畢竟你憋了這么多年了,一朝終于抱得美人歸,那還不得——”似是想到什么,周敬之微頓,又試探道:“該不會你們還沒睡過吧……” 在霍硯舟愈涼的視線里,周敬之得到了答案。周敬之微怔,旋即低低笑出聲,然后笑得越來越放肆。 霍硯舟:“……” 終于,周敬之斂了笑,正了神色,上下打量霍硯舟。 “老實說,你太嚴肅了,如果不是認識得早,我也怕你?!?/br> “阮梨今年多大?二十出頭?!敝芫粗詥栕源?,“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正是對愛情充滿幻想的時候,所謂談戀愛,關鍵在一個‘談’字,你想長久,總要哄著寵著?!?/br> 霍硯舟抿唇。 但阮梨面對他時的緊張不安明晃晃寫在眼底,他根本不敢妄動,生怕驚了她,讓她察覺他那些蟄伏多年的念頭——她會怎么想他? 況且她剛剛在霍明朗那里受了委屈,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再遞給她一份新的感情,迫使她出于責任和義務再去費心經營。 護愛之心有,他的自己驕傲也在作祟。 “至于么,幾千億的項目我也沒見你這樣猶豫不決過。”周敬之兀自飲下一口酒,“要我說,你就是太冷靜理智了,她被動,你就主動。左右都是你惦記人家好多年了,忽悠著人家小姑娘證都跟你領了,你完全可以再不要臉一點。” “……” 霍硯舟點開手機,私人號碼的朋友圈格外干凈,最新的一條就是阮梨剛發不久的動態。 周敬之看他已經空了的酒杯,又悠悠站起身,“行吧,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今晚就舍命陪君子,再來一杯?讓我想想——” 霍硯舟卻已然起身,作勢要走。 “不是來找我喝酒,怎么又要走?”周敬之不解。 “改天。”霍硯舟已經快步走到樓梯口,尾音撂下四個字:“阮梨怕黑?!?/br> 第020章 凌晨一點, 阮梨睡意全無,想到明天是周末,她索性起床, 從樓下的儲物柜里取出一個木質大方盒。 這次搬到君庭, 她帶的東西不多, 大都是日常必需品,只這一個大方盒算是消遣。 盒蓋打開, 是一套嶄新的木質拼圖。 閑暇時間, 除了看書, 阮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拼拼圖。手上這套拼圖是木質實景系列, 2000塊,是沐浴在晨曦中的佛羅倫薩城。 裝訂成冊的圖紙被閑置在盒子里, 阮梨只捏著硬幣大小的木質拼圖一一翻到繪有圖案的一面, 然后按照顏色分類整理。 這是一項極需要耐心的長耗時工程, 而阮梨從不缺耐心。 聽到門口有響動的時候, 阮梨正在收集沾染了斑斕晨光的拼圖, 抬眼的同時門被拉開,身量頎長的男人似攜了深濃夜色, 一身暗色西裝,佇立在昏黃光影里, 腳步微滯。 像是舊電影里被緩慢拉長的鏡頭。 時間靜默, 人也靜默。 阮梨微訝, 起身,“事情談完了?” 霍硯舟顯然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幅情景, 燈火通明的客廳, 穿著薄白睡裙的女孩子正蹲在地上,腳邊落著難以計數的拼圖。 大約是夜涼, 她套了件黑色的針織開衫,起身的瞬間烏軟眼底訝異未消。 從周敬之的酒莊到君庭四十分鐘的車程,在他的要求下司機生生將時間縮短三分之一。 霍硯舟輕嗯一聲,在門口換鞋,“還不睡?” “睡不著。”看到一地的拼圖,阮梨又很認真地問:“我可以在這里拼拼圖嗎?或者我能……” “阮梨?!?/br> 霍硯舟褪下西裝外套,隔著薄薄的鏡片,眸光深幽,“按照我們的婚前協議,這里也是你的家?!?/br> 在自己的家里,自然不需要這般客氣。 阮梨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性格使然,很怕突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自己的存在會打擾到霍硯舟。 霍硯舟已經走至她身前,目光垂落下來,“我說過,在這里,你可以不禮貌?!?/br> 阮梨沉默,不接話。 許多事情,道理是一回事,行為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想知道我的底線在哪,怎么不說話?” “可你也說過,不會告訴我?!?/br> 少女眸光烏亮,原來她也并非表面看起來那樣柔軟可欺。 “嗯,不會告訴你答案,但可以聊點別的?!被舫幹垡呀浉┥恚笃鸬厣系囊粔K赤橘色拼圖,“需要幫忙嗎?” 阮梨重新蹲下身,“不會打擾你休息嗎?” “沒什么睡意。”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