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的他，竟然忘記要逃走，腳下仿佛生了根一樣，定定地站在原地。

    這一刻的他，被巨大的心痛淹沒了。

    他腦海之中，驀然出現了一段陌生的記憶：年幼的小姑娘坐在門檻上，探頭張望著，等看見他走進小巷之后，便張開雙手，朝他飛奔過來。

    他背著裝滿藥材的竹筐，將她抱起來，她笑嘻嘻地用額頭上還稚嫩的龍角蹭他的臉。

    “小涼……”他無意識張開口的一瞬間，一滴眼淚從他眼眶中跌落出來，卻轉瞬之間，滑下臉頰，消失不見。

    小寧涼身上長出的龍鱗，在那片銀光之中，一片一片從身上剝離開，帶著血rou，在銀光里消失成灰燼，額頭上的龍角也斷裂。

    她用盡所有的力量，也僅僅只能阻擋片刻而已，下一秒，她就會化成灰燼了。

    “快走啊……爭爭。”她艱難地開口。

    .

    滴答——！

    廢墟宮殿里，一滴水從破開的屋檐上落下來，滴在晏無爭的臉上。

    他睜開眼睛，那滴雨水順著他臉頰滑落下去，像是流了眼淚一般。

    他怔怔地看著頭頂上的破敗屋檐，他看那個女人的記憶已經厭倦了，本來打算好好睡一覺，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做了這個奇怪的夢。

    夢中的他，看著那個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只覺得心痛難當。

    這是個夢吧？以她那么涼薄的個性，怎么可能為他擋下那一擊？

    那一擊，會讓她徹底魂飛魄散。

    可她明明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心中這么想著，可是夢中那種震撼和心痛卻久久地縈繞在他心中，讓他再也睡不著了。

    他坐起來，靠著一根倒塌了一半的巨大石柱，沉默地看著黑暗的魔界。

    .

    一滴血干涸之后，寧涼咬咬牙，又滴入一滴血在‘返塵鏡’上。

    如今她的手指，算是千瘡百孔了。

    但是最慘的還是‘返塵鏡’中的小寧涼，為晏無爭擋下那一劍，幾乎魂飛魄散。

    千鈞一發之際，黑龍從高空俯沖而下，巨大的龍身猛然撞在那巨劍上。

    銀光在震蕩之中潰散，黑龍的身軀也傷痕累累地轟然墜地，但他還是抬起爪子，將傷得奄奄一息的小你看了攏入自己懷中。

    高空之上，墨蘅君對著化成黑霧逃跑的邪神又一劍斬落而下，可是，剛剛寧涼為他爭取了那短短片刻的時間，已經足夠他逃跑了。

    劍光斬開了黑霧，一片血光灑下，邪神卻無影無蹤了。

    墨蘅君看著他逃跑的方向，片刻之后，才收起劍，轉身看向寧涼。

    他一步一步朝著她走過去，而黑龍則警惕地盯著他。

    小寧涼半睜開眼睛，抬頭看著這位強大的戰神。

    龍鱗剝離，龍角斷裂，她也只是勉強留下了一口氣罷了。

    墨蘅君垂眸看著她：“后悔嗎？”

    “不悔。”她沙啞地開口，卻沒有猶豫。

    “你本應該有更好的前程，你可以成為庇護妖族的神，可如今，只能和邪神的名字一起被世人記住了。”

    她眼眸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什么，唇邊笑容苦澀：“墨蘅君，你要殺就殺，用不著說這些。”

    墨蘅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念在你并非十惡不赦，饒你一命，但會將你封印，希望你能靜心養性，終有一天，洗清身上的罪孽。”

    “那你能不能也饒爭爭一命，不要殺他，也封印他……”她輕聲祈求。

    墨蘅君毫不留情：“不能。”

    “那我也不可能靜心養性，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救他！你要么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就等于放過了最大的敵人！”

    “你與他是不一樣的。”墨蘅君輕聲道。

    “為什么？”寧涼喃喃地問。

    可是這一次，墨蘅君沒有回答她，他抬起手，將她和黑龍一起收進衣袖中，然后回頭，看向白龍。

    白龍道：“我與他們不是一伙的，我是被迫才來到這個地方！那個邪神與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墨蘅君聽完，卻還是將他一并收起。

    ‘返塵鏡’上，光芒漸漸消失，變成一片灰白。

    寧涼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就是妖神千年之前被封印的真相。

    因為造成了半數妖族的死亡，墨蘅君不可能輕易放過她，但他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為什么會覺得她和邪神不一樣呢？

    她被封印之后的數百年，邪神晏無爭也沒有出現過，大概是忌憚墨蘅君，一直躲藏著，害怕被他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一直到六百年前，他似乎恢復了全部實力，才出現。

    而寧涼被封印之后，便是妖族公主和十位大妖的子女前往洛水神府當人質。

    可是……寧涼記得自己在善善娘親的記憶里，見過她自己，她頂著妖族公主的身份，接近墨蘅君，還輕薄過他。

    可她不是被封印了嗎？

    寧涼還想再看看‘返塵鏡’，可是此時外面已經漸漸露出天光。

    她又是一夜沒睡，低頭看著被咬得破破爛爛的手指，心情有些復雜。

    ‘返塵鏡’好是好，就是太費血了。

    一滴血就看一會兒，血干了就得續，比她打游戲充的錢還扣得快。

    寧涼在納戒里找了找，找出一堆止血傷藥和紗布，打算給自己包扎一下。

    這時，門被敲響。

    經過這么多天，寧涼已經習慣了，這么大清早只有一個人回來，她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洛岐提著食盒進來，一看她坐在桌邊，眼睛下方還有烏黑的黑眼圈，就知道她又熬了。

    “你每天到底再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寧涼低頭鼓搗著傷藥，不耐煩地說：“師尊的事情你少管。”

    洛岐不言語，眸光淡淡一掃，落在她手指上，每個指尖都有傷口，看樣子好像是被什么咬的。

    洛岐疑惑：“清涼殿中的老鼠這么兇嗎？”

    寧涼不解：“什么老鼠？”

    洛岐似乎想到什么：“原來你天天熬夜睡不著，是因為鬧老鼠？你應該早說，我下山去買菜的時候，順便給你買點兒老鼠藥。”

    寧涼終于抬起頭，一臉‘你在說什么’的表情。

    洛岐指了一下她的手指：“看齒痕，應該是老鼠咬的，我在凡間時見過，乞丐住的地方老鼠很多，經常晚上被咬，就是這樣的。”

    寧涼：……

    她想說是自己咬的，但忽然之間都說不出口。

    她每一根手指上都被重復咬過很多次，看起來確實像被老鼠啃的。

    “呵呵，是，是啊，老鼠可兇了。”寧涼只能咬牙承認。

    “這么兇的老鼠，應該騰出屋子來，好好清理一下。”

    “這多麻煩啊。”寧涼打算糊弄過去，“現在天云宗招了許多新弟子，也沒地方給我住。”

    洛岐：“鳳鳴山，可以借你住兩天。”

    第118章 怦然心動

    寧涼愣了一下, 隨即警惕地瞇起眼睛。

    “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寧涼上下打量著他，“我最近發現你往清涼殿跑得很勤, 你難道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先說說，我看在你做早飯很好吃的份上，考慮考慮。”

    洛岐：……

    他冷哼一聲，皮笑rou不笑：“小人之心。”

    “我對你這么大方，還帶你去看我的金山，你居然說我小人？”

    提起金山, 洛岐想起如意金蟾拉出的金子，臉色微變。

    寧涼想起他當初花容失色的樣子, 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壓不住, 為了掩飾, 只能用受傷的手去打開食盒, 看看今天他做了什么好吃的。

    十只都有傷，她試了一下，沒打開, 正準備試第二次時, 洛岐伸手幫她打開了。

    清甜的香氣撲面而來。

    是酒釀煮蛋, 蛋黃帶著溏心，湯汁里加了枸杞和一點點姜末，配著一碟切好的饅頭片。

    洛岐將碗端到她面前，寧涼手不利索都立刻笨拙地拿起勺子，嘗了一口。

    她此時此刻, 心中只有一句茶里茶氣的話想說：等你找了女朋友, 還能每天給我做早飯嗎？我愿意多出十倍錢。

    可是想到女主蘇晚晚繼承了富裕的合歡宗，洛岐這小氣馬上就能傍上富婆, 貧窮的天云宗無法在財力上與之相比，寧涼恨不得立刻讓如意金蟾工作量翻倍。

    “不好吃？”洛岐見她皺眉，自己也皺眉。

    “不是，我就想知道，你這廚藝哪里學的？”寧涼好奇，既然男主注定要離開，那她找個人跟他學學廚藝。

    只要三分像他，也不錯。

    洛岐：“我有一本食譜，據說食神的。”

    寧涼：“食神的食譜，你哪兒來的？”

    “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