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他也能向婁念證明:“阿念,你不要聽信煞罔胡言亂語,他說的不對。從始至終,我的真心不移,獨屬于你一人。” 可他能嗎?他不能……他不能啊! 他的身后不遠還有“受他所害”、被挾持上場的婁念。 煞罔想要婁念親耳聽一聽煞罔精心安排譜寫下的一通算計,或說是這場戲必須有婁念的出場。可荀錦堯卻明白,煞罔很清楚,婁念的存在比及傀儡蠱更能限制他的一舉一動。 沒錯,婁念的性命才是扣在荀錦堯脖頸上無形卻最有效力的枷鎖,一旦他的表現讓煞罔不滿,煞罔未必會將枷鎖收緊害他喪命,卻會斬斷那段枷鎖,幫他撇斷他與婁念之間的所有關聯。 ——他想要婁念性命無憂,那就必須依照煞罔命令行事。可他這么做,難道就可以了嗎? 簡直開玩笑!難道他要承認自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臥底,與婁念長久以來的情分統統是假的? 更何況,他身前的臺下還站立著從他師門趕來的那些熟悉的人們,他無法去仔細分辨他們的面容。倘若他承認一段莫須有的罪名,如煞罔所愿那般,為師門吸引大量的仇恨,讓不明真相的魔界將矛頭指向清風宗,他要他的師門怎么辦? 他的師門,有師父,有師弟妹,相處二十數載光陰,他無論睜眼還是閉眼,只要他想,他日日夜夜都能回憶起他們的容顏。他難道……難道要當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嗎?! 他從不想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背叛者,本沒有切實做過的、違心的、兩頭的背叛者。 他感到沉痛的悲哀,如鯁在喉,他說不出一句話。可他的腦海里又有一道聲音告訴他:去背負,去承擔,把你的為難糾結與冤屈苦悶通通憋回肚子里,此時此刻的你不需要它們阻撓你的步伐。 ——這是在逼他做出取舍,要他將錯就錯,哪怕錯是虛構,也要他就這么永久錯下去!他的道德感與真心背負重重枷鎖,滋生成罪。太過沉重,積壓心頭不下于一種慢性折磨。 可他沒有辦法,顧慮更多的善人,就是敵不過無所顧慮的惡人。他想默默守護的人太多了,他是穿著鞋的,沒辦法與煞罔一個殘暴無情的、光著腳的魔頭賭博。 他知道的越多,他所要負的責任就越多。 是他某一步做錯了嗎?他錯在哪里?他錯了為什么不改?是他不能改?!他為什么不能改??! 他的頭腦很亂,各種念頭幾乎要逼瘋了他,他做不出最好的選擇。 可忽而一個恍惚,他的眼前浮現那年初春飛花城,狹窄的道上掀起一陣粉瓣翻涌的風,婁念就站在一棵桃花樹下,抬起手來,素白的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玉白的手腕,折下開得最艷的那支桃花,向他擲去,唇邊捻起一絲溫軟的笑,問他:“桃花很好看,荀仙長不別一支瞧瞧嘛?” ——初遇時最美好純粹的模樣,早已深沉地鐫刻在他的心底,抹消不去。 荀錦堯心神驀地震顫,如遭一記雷霆,渾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在發抖。 他要保住婁念的性命啊!! 他呼吸急促,緊抓住這一線思緒不放,像茍延殘喘的人在水中抓住一段浮木。無所謂,什么都無所謂。 有命,才能談愛恨,論情仇。 或許他不能夠被任何人理解,但他不在乎,他要能容能忍,隱忍著,按捺著,暫時保住婁念的性命,等待逃出生天的機會。 臺下已有人在竊竊私語,煞罔在他的身邊,維持著莫凌在外的冷漠形象,面上無什表情,用無聲的眼神向他施加壓力。 荀錦堯接收了,而后深吸一口氣,向著下方所有人,擲地有聲的一句話。 “莫宗主所言極是。” 荀錦堯眼里有幾分空虛的釋然,一片唏噓聲里,他從煞罔手中接過用于證明他的清白的寒天玉,冰涼的觸感比他伸出的手心還要溫熱。 后來他說了什么?他不記得,大抵是借他的名義,捅出寒天玉與碎骨刀詛咒之間的關聯吧。 這樣的秘密曝光出來,加上飛鴻宗宗主莫凌的擔保,還有誰會懷疑他向正的心思摻水呢? 反正,除了他荀錦堯之外,總不會是飛鴻宗的宗主能以接觸到這一層面的消息。 當荀錦堯微微仰目,出神望著空曠的天際的時候,耳邊聽見臺下的言論逐漸向他傾倒。 他知道,他想要的、或者說是煞罔想要的結果,達成了。 身邊的煞罔在代替他向臺下眾人致謝,說感謝諸位能發自內心體諒與理解于他。 于是,臺下便真的有人說他曾受人冤枉,實乃不幸,還有人說他赤子之心,天地可鑒。 荀錦堯聽在耳里,于心中發出了一聲悠長的苦笑。 站得高真好啊,誰是位高權重者,真理就把握在誰手中,隨便一句話,就能攪動風云大勢,數不清的人磨破了舌頭、擠破了頭皮,只愿為位高權重者的一句贊賞而拼搏。 而他處在位高權重者的位置,只需漠然著,讓自己在眾人打量的眼神之中站立穩當便好。 臺下人的贊美落在荀錦堯的耳里,像是比刀子還要尖銳刺耳的嘲諷,刮擦在他的耳膜,刺耳不堪。 荀錦堯不由自主回想起他的過往,那個時候,他曾是光榮無上的清風宗首席弟子,修為實力越宗門弟子一頭,道德才學出類拔萃,謹言慎行見多識廣,無論就哪一方面而言,無不惹人贊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