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響起了得得的蹄聲，落地輕悄而疾若驟雨，放眼匹神駿的白馬拉著一駕鑲著金花，垂著瓔珞的朱漆大車停在了府邸前。李昂走至門前，也不由為這大車的華美一驚，先不說車身上的金花紋式，青玉瓔珞，單是拉車的兩匹白馬就價值萬金。

    李昂看著那趕車的剽悍車把式，恭敬地拉開車門，心里暗自猜測著這位要來點撥他劍術(shù)的高人是什么來頭，竟有這般的排場。

    孫大娘從車里緩緩走下，身旁的丫鬟抱了兩支長劍，跟在她身后?？粗叱龅母哔F婦人，李昂愣住了，他想不到陸子清說得來點撥他劍術(shù)的竟是個半老婦人。

    看著對面的儒雅年青人，孫大娘打量了起來，她這次被陸子清說動，才想來見識一下這個被皇帝和丈夫所看好的寒門出身的年輕軍官。

    “老身姓孫，你叫我一聲大娘便好?！笨粗鴪?zhí)禮恭然，臉上笑意淡暖似春風的李昂，孫大娘滿意地點了點頭，暗道陸子清這回算是找得不錯。

    聽到氣質(zhì)高貴的老婦人自稱孫大娘，李昂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是那么簡單了，堂堂白虎節(jié)堂大司馬的夫人來點撥他劍術(shù)，他覺得自己還沒有那么大的面子。

    走進內(nèi)堂，孫大娘看著一路上的淡雅風致，和出塵的廳堂擺設(shè)，臉上笑意更濃，對身旁這個總是帶著淺淺笑意地俊俏年輕人更加喜歡。

    請孫大娘坐下。李昂卻是輕輕扯著被嚇住的崔斯特低聲問道，“咱們家有沒有什么好茶？”

    “這個，公子，咱們家的茶要說差也不是很差，可是…”崔斯特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上首，打量著左近的孫大娘，苦著臉，掐著小指頭道。“在孫大娘面前，就是這個！”

    “家里來客人了。”爽朗的聲音響起，卻是風四娘和林風霜從外面回來了，兩人在院子里看到那駕華美馬車，就已是好奇不已。

    “四娘，風霜。這位是孫大娘，大司馬的夫人。”李昂看著攜手走來的風四娘和林風霜，朝兩人打了個眼色。

    “見過夫人?！憋L四娘和林風霜走進廳堂，讓孫大娘倒是眼前一亮，這兩個透著英氣的漂亮姑娘，讓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問了風四娘，林風霜地名字，孫大娘見兩人率真直爽，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越發(fā)喜歡起這兩個英氣的姑娘。“大娘這次出來，沒帶什么好東西。這個就算是給你們的見面禮。”孫大娘說著，卻是從頭上拔下兩只玉簪。塞到了風四娘和林風霜手里。

    風四娘和林風霜都是自幼在男人中長大，性子似風似火，見面前的老婦人可親可近，都是心中歡喜，兩人都是從小沒娘的，一口一個‘大娘’，倒是讓孫大娘開懷不已，連此來地目的都是忘了。

    看著在那邊說得歡快的三個女人。李昂在一旁站著，倒也聽得津津有味。覺得這孫大娘未必如傳言里那般脾氣不好，難以相處，反倒是個挺和善的老人家，其實他哪里知道孫大娘眼界挑剔，凡是她看順眼了的人，都是笑顏相待，你算惱了她，她也不和你翻臉，可要是她看不順你，你就算是千般討好，她也不會瞧你一眼。

    說了半天，孫大娘終于是記起了此來是要點撥一下李昂的劍術(shù)，讓他日后在太學(xué)里扮成世家公子，以免被人從殺氣十足的劍技上看出破綻。

    后院池畔，暖風送香，元洛神帶著清芷和霍小玉玩得開心，連人來了都不知道?？粗齻€臉上滿是盈盈笑意的女孩，孫大娘也開心了起來，她有三子七孫，卻偏生沒有女兒孫女，今日見到風四娘，林風霜和清芷她們，竟是大為開懷，連帶著對李昂的喜歡越甚，所謂的愛屋及烏大抵正是指此吧！

    元洛神乖巧恭順，霍小玉和清芷則是天真爛漫，嘴巴更甜，那‘大娘’叫得更是讓孫大娘眉角眼梢都歡喜起來，一把摟著兩個孩子，笑得開心不已。

    李昂站在一旁，看著幾人在涼亭里言笑晏晏，倒也不覺得被冷落，有時候看著身邊地人開心，自己也會開心起來，而且孫大娘也讓他覺得有一種長者關(guān)愛的溫暖感覺。

    “來，來，來，清苑，練一遍劍給大娘看看?！笨粗冀K靜立，含笑不語地李昂，孫大娘心里暗嘆丈夫沒有看錯人，這份涵養(yǎng)，這份沉靜，放眼長安，也沒幾家的孩子能做到這么好。

    接過元洛神遞來地長劍，李昂按著四十六式劍訣，演練了起來，他這近一個月在陸子清的逼迫下，整日與書香琴韻為伴，身上原本充盈的肅殺之氣淡到了極致，而臉上幾乎已成習慣的淡然笑容，更是將最后的一抹殺氣磨去。

    四十六式劍訣被他一路使將下來，倒也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孫大娘在一旁看得仔細，亦是不住地點頭，這四十六式劍訣，本是舊漢時，世家貴族，所習練的劍術(shù)，雖說大秦開國以后，流傳于民間，可是能練好得究竟不多，更難得的是面前這個年輕人是在軍中學(xué)的刀武之術(shù)，能在短短地時間里，將四十六式劍訣練到這樣，已是極為不易了。

    “不錯，不錯，大娘家里那三個不成器的小子在你這個年紀，也就這樣了?！睂O大娘從亭中站起，拿著一支長劍，走到了收劍地李昂身旁贊道。

    “不過，你這樣舞劍，卻是失去了‘舞’的精髓?！睂O大娘笑道，“在一邊，看看大娘是怎么舞劍的?！闭f話間，身著華服的孫大娘身形一抖一轉(zhuǎn)，已是持著長劍而舞。

    霍如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一路劍舞罷，李昂看著收劍，凝神靜息的孫大娘，想到的便是這四句詩，他本以為孫大娘所要點撥他的劍術(shù)，不過是為了好看，哪想到這劍舞之術(shù)，竟然也可以暗藏殺機，威勢赫然，只是較之沙場劍術(shù)有種別樣的優(yōu)雅和美感。

    “來，照大娘剛才舞的來一遍。”孫大娘看著靜立沉思，似有所得的李昂，輕喝道，她要看看這個年輕人在武術(shù)上的天賦有多高。

    李昂持

    想著方才孫大娘舞劍時的那種卓爾不群的姿態(tài)和幾處時的細微變化，身形動間，翩然起舞，和第一遍時同樣行云流水，只是卻多出了一種風情，仿佛拈花微笑，葉落肅殺的別樣味道。

    “你這孩子，真是叫大娘吃驚！”看著回劍而定的李昂，孫大娘滿臉笑意，“想不到你那么快就看懂了大娘想要教你的東西，還化進了自己的東西?！?/br>
    “來，有沒有什么問題想問大娘的？”孫大娘劍搭落在地，看著似乎有些疑問的李昂笑道。

    …

    聽著李昂的提問，孫大娘笑得更開心，這個年輕人問得問題都在關(guān)鍵之所，像這樣聰明的年輕人，往往最是討年長的長輩喜歡。

    孫大娘祖上是征南將軍孫策，家學(xué)淵源，不輸于呂趙典馬等武將高門，在劍術(shù)上亦有獨到之處，她也不藏私，將自己浸yin家傳劍術(shù)四十年的心得一一講給了李昂聽。

    李昂聽得仔細，最后更是與孫大娘斗起了劍，兩人的長劍，不時絞在一起，在連續(xù)被孫大娘挑飛長劍以后，李昂對于‘內(nèi)勁’的了解更加透徹了些，通過長期堅持鍛煉呼吸之術(shù)，不但可以讓自身的肌rou，更加協(xié)調(diào)堅韌，而且使用兵器的時候，那方寸之間可以釋放的爆發(fā)力也更加強大，更加靈活。他三次被孫大娘挑飛長劍，都是在孫大娘看似不能發(fā)力地情形下。手臂輕輕一振，便有一股強勁的力道順著劍身，挑飛了他手里的長劍。

    “力是死的，‘氣’才是活的，練劍也好，練其他兵器也好，沒有‘氣’，練得就是死力。那些番邦人，只知道練一身肌rou，以為那樣力氣就大，打起仗來不吃虧，可結(jié)果碰上咱們大秦的士兵，往往是給打得灰頭土臉。為什么，就是因為他們只懂得用蠻力，完全不懂‘氣’的技巧。”孫大娘看著思索的李昂，靜靜說道。

    “你地天賦極高，讓你練這劍舞之術(shù)，是種浪費，大娘在太學(xué)里認識一個人，他練的劍術(shù)，最適合你學(xué)?！睂O大娘忽地想起了什么，開始仔細地打量起李昂的身形來。

    “大娘。那個人是誰，練的劍術(shù)又是什么劍術(shù)?！边h處。風四娘和林風霜提著冰了一上午的綠豆蓮子湯，走過來問道。

    “那人姓吳。叫吳睿，是太學(xué)墨家的祭酒，他練地是‘殺人劍’，是很可怕的一種劍術(shù)，步戰(zhàn)的話，若是一對一比劍，就大娘知道的人里面，能贏他的不超過五個?！睂O大娘笑著答道?！八玫膭κ瞧叱唛L的斬馬劍，分量極沉。我看清苑的臂力不弱，身材也高大，練他的‘殺人劍’最是合適。”

    “那大娘，可一定要讓他教清苑練這劍術(shù)?！绷诛L霜盛了一碗冰鎮(zhèn)綠豆蓮子湯到了孫大娘面前，清聲道，一雙水似的瞳子里漾著柔光。

    “他地劍術(shù)，向來都是公開傳授，清苑入了太學(xué)，向他討教，他自然會教，只不過這十年里跟他學(xué)劍的人無數(shù)，可是能撐下來地一個也沒有?！睂O大娘喝著綠豆蓮子湯，嘆道，“他那個人，對學(xué)劍的人極其嚴苛，一般人看到他傳授劍術(shù)地話，都會以為他是想殺了學(xué)劍的人?！?/br>
    “聽上去，倒是挺可怕的。”林風霜笑了笑，看向李昂，“不過我相信，他一定難不倒清苑?！闭f著，她身旁的風四娘亦是笑著看向了李昂。兩人的神情落在孫大娘眼里，自是瞞不過她這個過來人，讓她暗嘆眼前的李昂真是好運氣，本來她還想替自己的幾個孫兒說媒，現(xiàn)在看起來倒是不用打這主意了。

    “七尺斬馬長劍。”李昂皺著眉，卻是想著孫大娘說的那‘殺人劍’出了神，他忽地發(fā)現(xiàn)這冷兵器時代地武術(shù)遠比他想得要厲害得多，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進太學(xué)，去學(xué)那沒人學(xué)成的‘殺人劍’了。

    “大娘，你能教洛神劍術(shù)嗎？”一直看著孫大娘教李昂劍術(shù)地元洛神忽地走到了孫大娘邊上，她剛才看到孫大娘舞劍宛若風雷，想到自己若是練成這樣的劍術(shù)，就能跟在李昂身邊，守護他了，不由小聲問道，有些期盼地看著孫大娘。

    “來，你練一遍劍術(shù)給大娘看看?！睂O大年見眼前的元洛神一臉的期盼，摸了摸她的小臉笑道，將手里的長劍遞給了她。

    接過長劍，元洛神躬身一禮，舞起了手里長劍，她人小力弱，手里用的是大人用的長劍，分量頗重，不過二十幾式劍訣，手臂就已酸痛不已，可她仍舊咬著牙，死死地支撐住，將四十六式劍訣舞完。

    “真是個好孩子?！笨粗直鄄粩囝澏吨?，卻不肯丟掉手里長劍的元洛神，孫大娘疼愛地摟住了她，長安多少世家的小姐說要跟她學(xué)劍術(shù)，可是沒一個人能有她面前這個小姑娘堅強，看著她，她不由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大娘教你劍術(shù)，全都教給你！”

    “大娘，今晚就留在這里吃晚飯吧，讓你嘗嘗我和風霜的手藝?！憋L四娘見天色不早，在一旁道，她此時知道面前這個高貴的老婦人身份尊貴，性子也和她和林風霜的脾性，也是極為喜歡。

    “也好，那大娘今天就留在這里了?！睂O大娘見身旁的清芷和霍小玉都看著自己，不由笑道，朝身旁的丫鬟道，“你派人回去，就說我今天不回去了?！?/br>
    “夫人，今天老爺在家里設(shè)宴，不回去不好吧？”丫鬟聽到孫大娘要留下來，不由有些驚訝，在一旁問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年年都是那個樣子，我這個老婆子在不在的，打什么緊?！甭爩O大娘這樣說，丫鬟也不敢再應(yīng)聲，飛快地跑出了院落，找人回去通稟了。

    “來，大娘給你們講故事。”庭院里，孫大娘拉著清芷和霍小玉講起了自己年輕時的故事，元洛神站在她身旁，安靜地聽著。風四娘和林風霜則是一起去了廚房。

    “其實，也是個寂寞的老人家?。　崩畎弘x開庭院時，看著一臉高興的孫大娘，心里輕輕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