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對峙
鴻吉刺看著面前靜靜矗立的于栗磾,握刀的手震顫著,他不是他的對手,他心里雪亮,可是就算不是對手,又能怎樣?人終究都是要死的,與其被一個無名小卒殺掉拿去請功,還不如死在強者手里來得有點尊嚴。 “鴻!吉!刺!”沉默里,他一字一字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虔誠而莊重;而他身后殘存的七十名年青武士隨著這說得平靜的三個字,本來驚狂的眼神也漸漸地平靜下來,靜得可怕。 李昂知道這些突厥人已經(jīng)有了死的覺悟,那不是一腔蠻勇的不怕死,而是真正的無懼死亡,這樣的敵人,值得尊重,可是卻不是好的敵人。 “你的人比我多,身后也還有路。”于栗磾開口,他身邊跟來的一百騎兵,和李昂先前的兩支分隊匯合,截殺著潰散的殘兵,而他們身后遠處,大隊的虎豹騎還在持續(xù)殺戮先前被分割的突厥軍隊。 李昂看向了身旁向來話極少的于栗磾,他想不到這個像石頭一樣老實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敏銳的一面,不過一句話,就讓心萌死志的敵人動搖了。 鴻吉刺環(huán)顧四周,在這戰(zhàn)場的一角,只有他和對面的近四十騎敵人,逃的話,機會很大,可是他心里卻高興不起來,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就這樣化為烏有,果然這世上,只要有活路,沒人愿意死。嘴角掠過一抹自嘲的低笑,鴻吉刺猛地撥轉(zhuǎn)馬頭,落荒而走。 “追!”于栗磾扯去頭盔,黑槊一振,輕喝道。剎那間,三十七騎跟著他追擊而出。 逃跑的突厥人聽著身后逼近的馬蹄聲,咬緊了牙,可是他們卻不敢回頭應(yīng)戰(zhàn),只能低頭策馬狂奔。鴻吉刺心頭一片發(fā)苦,他身旁這些咒罵漢人狡猾的年青人難道還不懂,戰(zhàn)場是個沒有信義的地方,沒人會和你講什么規(guī)矩公道!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就這樣簡單! 呼嘯的風(fēng)里,兩支騎兵隊,一前一后,放馬狂奔,然后,在不經(jīng)意見,雪片緩緩飄落,悄無聲息,漸漸掩沒了他們身后的一切 … 落下的雪,變成了紅色,因為地上已經(jīng)血流成河,踩著猩紅的雪,赤奴看著一張張混雜著畏懼,驚恐,慶幸的臉龐,將六尺長的斬馬刀緩緩插回馬鞍旁的刀鞘,然后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們,狂笑著說,“都給我記住,你們這群小崽子,你們能活下來,是因為主人的仁慈,不是你們真地有活下去的價值。” 騎上馬,赤奴用輕蔑的眼光掃過那些不敢抬頭和他對望的年青人,“下次見面,給我長進點,不然的話,我會砍下你們的頭,省的你們再被漢人打得屁滾尿流!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聲里,他策動戰(zhàn)馬,沖向了遠方的戰(zhàn)場,身后三百披掛重鎧,手中持著長柄馬槊,體型彪悍的騎兵亦一齊催動戰(zhàn)馬,從那些活下來的年青人身邊飛馳而過,濺起的冰雪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砸在了他們的臉上。 無聲無言,那些戰(zhàn)敗的年青人目送著遠去的騎兵,眼里有了燃燒的大火,下一次他們絕不會再逃跑,要么用勝利洗刷恥辱,要么就用鮮血證明自己不是懦夫。他們沉默地上馬,向著突厥的方向,抽動了馬鞭。 ‘我們所要面對的是大地上最強悍的帝國,所以部民們可以蠻勇,可是你們,將要執(zhí)掌突厥的武士,你們不能。否則的話,我們都將墮入阿鼻地獄!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在草原上哭喊游蕩!’;望著離去的年青武士們,阿史那云烈騎在馬上,心里默默說,然后想起了父親死前說的話,那個他曾以為懦弱,膽小的父親說過的話。 “一時的死烈并不是真正的勇敢,一時的屈膝也不是真正的膽小!”低聲自語間,阿史那云烈古井似的眼瞳里有了霧氣。 十年的誤解,在兒子鄙夷的目光里,那個始終對漢人卑躬屈膝的父親讓部族在混亂的草原里漸漸壯大,直到死前,那彌留時的最后兩句話,才讓兒子明白父親的苦心,可是那時的追悔莫及卻已經(jīng)太遲。 阿史那云烈揚起了頭,他的父親,土門可汗,是突厥最偉大的英雄,他未競的遺愿,未洗刷的恥辱,都將由他個這做兒子的來完成。 天空里,一只蒼鷹,迎著咆哮的烈風(fēng),振翅拍擊,直沖霄漢。 … 李昂夾住馬腹,雙手抄起長弓,引弦似月,箭發(fā)如流星,一路追擊,他已射下了三人,他的這手弓術(shù),讓同行的虎豹騎轟然叫好。 于栗磾細長的雙眼里閃過了贊嘆,他不是個天賦很高的人,在十七歲和李昂一樣大的時候,連豎著的死靶都射不準,刀馬槍術(shù)都是末流里的末流,可是最后他卻靠著驚人的毅力,二十年不分寒暑的苦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掣出弓,于栗磾射出了他的箭,不似李昂那般計算的精準,有的只有沛然的強勁力量,將前方的突厥騎兵,擊下了馬。 策馬到李昂身邊,于栗磾沉默的臉,笑了笑,看得李昂一愣。“我的箭術(shù)不好。”他這樣說,“師父教的武術(shù)里頭,我只有槍術(shù)才學(xué)得好點。” 李昂看著說話并不連貫的于栗磾,忽然覺得這個老實的男人,并不是真的不愛說話,他只是不知道該怎么去表達自己的意思。 “我想把槍術(shù)傳給你,你肯學(xué)的話,一定比我厲害。”于栗磾?shù)穆曇糇冚p了,他握緊了手里的黑槊,“那樣師父在天上一定會很高興。” “只要你肯學(xué)就好。”于栗磾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說,只是重復(fù)著一樣的話,“只要你肯學(xué)就好。” 李昂聽著有些亂的話,最后點了點頭,于栗磾眼里的期待,讓他想起了前生,養(yǎng)父送他去參軍時眼里的期待,那種對傳承的期待,期待傳承的人會更強。 “那太好了。”于栗磾喃喃自語,老實木納的臉上有了喜意,“回去,我就傳給你,全傳給你!” 李昂忽然有種莫名的感動,眼前的這個男人,和他說過的話不過十句,卻要把自己最厲害的槍術(shù)傳給他,為的只是他能比他更強! 這時遠處的風(fēng)里,忽然傳來了狼嚎般的角聲,大地震顫了起來,前方奔逃的突厥人忽然慢了下來,高聲歡呼起來。 李昂和于栗磾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停住了隊伍。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面繡著猙獰狼頭,在風(fēng)中扯得筆直,獵獵作響的的金色大纛沖進了他們的視野,然后無數(shù)火紅的重甲騎兵,如同奔涌的赤潮一樣,帶著毀滅的恐怖氣息席卷而來。 三百鐵浮屠重騎勒住馬韁,轟雷般的鐵蹄聲嘎然而止,赤奴扛著巨大的戰(zhàn)旗,掠在軍前,狂笑著,駐馬停了下來,將金狼大纛插進了腳下的大地。 “鴻吉刺,他們是我的了。”赤奴大喊了起來,看著李昂他們的目光就好像在看著將要被拿來取樂的獵物一樣。鴻吉刺盯著罩在重鎧下的赤奴,皺了皺眉,最后抽動馬鞭,帶著身邊的人離開了。 蒼茫的雪里,黑色的騎兵和赤色的騎兵對峙,天地之間,寂靜得只有落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