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影
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瘦削身影,桑若忽然有種熟悉的壓迫感,就仿佛好像回到了幼年,第一次遇見武令大人的時候。 “被人出賣的滋味,總是不太好受。”看著雪地里發(fā)呆的突厥俘虜,李昂低笑著說。 “你?”桑若猛然醒悟,眼前的是敵人,他盯著面前的李昂,眼中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你的同伴把你當(dāng)成了餌,不過是要我們的人來這沒有人的地方劫營,然后半路埋伏,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李昂看向了遠(yuǎn)處,嘴角笑了起來,“但很可惜,他的計(jì)算要落空了。”說到這里,李昂停了下來,看了一眼竭力克制情緒的俘虜,惋惜道,“只是你和你那些部下,真是死的一點(diǎn)都不值!” 桑若知道面前的敵人講得一點(diǎn)都沒錯,被出賣的他還有他的那些部下,的確是死得一點(diǎn)都不值。可他也知道面前的敵人講的話只是想挑起他心里的恨意,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地要去恨,他恨的不是部下的死和自己雙手的被廢,他恨得只是同伴的背叛和不信任。 “若是能活下來的話,便來找我報(bào)仇。”李昂忽然說,然后命人牽來一匹健馬,留下隨身攜帶的傷藥后,轉(zhuǎn)過了身。 “你為什么要救我?”桑若楞了楞,然后盯著那削瘦的背影,大喊了起來,他的眼睛里滿是莫名的驚愕。 “我說過你的命,我不要。”李昂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記得替我轉(zhuǎn)告你們的大武令,我在苦水鎮(zhèn)等他,不要忘了。” “我的雙手已廢,又怎么報(bào)仇,活著也只是個廢物。”桑若忽然大笑,笑聲凄愴,大聲喊道,“還不如死了,免得受你擺布!” “你要生要死,要怎么報(bào)仇,是你的事。”李昂停住了腳步,聲音冷峻,然后他回過了頭,目光如劍,“只是,只要活著,總還有機(jī)會,而且殺人,也不一定要親自動手。” “想死的話,這地上的刀很多,隨便挑一把往脖子上一抹,或是往胸膛里一刺,都可以。”李昂再次轉(zhuǎn)過了身,未再停留,而是大步走向了遠(yuǎn)處。 桑若臉上神情復(fù)雜,心中掙扎得厲害,當(dāng)他再抬起頭時,只看到隱沒于風(fēng)雪的模糊身影,最后他低下頭,看著那瓶傷藥,眼中多了些難以言明的東西。 … 并州云中府,一處富商大宅的書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近百錦衣大漢將這不大的院落守得是滴水不漏,無人可越雷池半步。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那些錦衣大漢見到來人,俱是低首執(zhí)禮,不敢阻攔,不過片刻,那人行至?xí)浚瑓s是停了下來,緩了緩,方才推門而進(jìn)。 書房內(nèi),燈輝清亮,揮毫的人停下筆,抬頭看了一眼進(jìn)來的人,皺眉道,“說過多少次了,遇事不能急,一急,心就亂了,亂了,事就做不好。” 說話的人眉深目高,兩鬢花白,臉上神情極淡,此時他將手上狼毫擱在筆洗上,站了起來,看著進(jìn)來的人,嘆了口氣,說,“你剛才走那么急,還沒進(jìn)院子,我就聽到了,在門口停那一下,卻是自欺欺人了。” “大人說得是,謹(jǐn)忠急躁了。”來人被訓(xùn),倒也不惱,反倒是老實(shí)地站住,湊著頭看向了案上的書字,只見上面只寫了一個魏字。 “要看,就過來看吧,順便說說這個字怎么樣?”那被稱為謹(jǐn)忠的男人伸著脖子,看得辛苦,倒是讓訓(xùn)他的人不由得搖頭道。 走近看了會,劉謹(jǐn)忠一張圓臉上,兩道眉毛擰在了一起,忽地說,“大人心中有事。” “哦,何以見得?”魏宗道目中閃過一縷精芒,口中卻是輕描淡寫地問。 劉謹(jǐn)忠擰著的眉松開,對著那最后一筆有些墨漬的魏字道,“書字最忌書姓,每個人的姓距自己最近,容易失之于浮躁,尤其今夜冬雨不休更添煩躁。大人寫這個字刻意求慢,本來足見功夫,可惟獨(dú)最后這一刻,鬼字見了敗筆,可知大人心中有鬼。” 魏宗道笑了起來,看著垂手而立的劉謹(jǐn)忠道,“就知道瞞不過你!” “是大人率性而寫,直見真情。屬下只是蒙對了。”劉謹(jǐn)忠也笑,謙恭而謹(jǐn)慎。 “見微而知著。”魏宗道沉下了臉,冷聲道,“若是連這點(diǎn)本事都沒有,我也不會用你這東廠的棄將,我這兒不比曹少欽那里,你只要本本分分地把事做好,本座自會提拔你,不需要和我玩藏拙的小把戲。”說完,卻是將那紙魏字?jǐn)S入火盆,直到化作飛灰,才開口問,“說吧,出什么事了?” “大人,下面發(fā)現(xiàn)了東廠的人蹤跡。”已是被魏宗道一番言語驚得渾身冷汗的劉謹(jǐn)忠忙不迭地答道,從袖子里掏出邊境傳來書著消息的紙卷,再也不敢耍什么心機(jī)。 接過紙卷,魏宗道展開,看完之后,喊住了要退下的劉謹(jǐn)忠,“寅時的消息,戌時才到,這消息竟然要傳上六個時辰,太慢了!趕緊給我整頓整頓傳報(bào)系統(tǒng),你耽誤我時間,就是耽誤我大事。”他說得不緊不慢,可是卻讓劉謹(jǐn)忠心驚膽顫了起來。 “是,屬下立即就去辦,吩咐他們整頓。”劉謹(jǐn)忠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彎著腰退了出去。 待劉謹(jǐn)忠退下,魏宗道書房里屏風(fēng)后卻是走出了一人,年紀(jì)甚輕,眉目英挺,臉上帶著笑,卻偏生給人一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你怎么看?”魏宗道頭也不回,拿起筆洗上擱著的狼毫,在鋪開的紙上又寫起了字。 “他推門的時候,心跳得不快不慢,根本一點(diǎn)都不急,那走快的步子,是裝出來的。”年輕人走到魏宗道身邊,答道,“所以他九成九是曹少欽派來的人。” “九成九。”魏宗道嘴角一笑,手上停了下來,紙上已是寫了個曹字,自語道,“明明不是有十成把握的話,可從你嘴里說出來,卻好像是板上釘釘一樣,叫人不由得不信。” “要?dú)⑺麊幔俊甭犖鹤诘缆曇粢焕洌贻p人卻是笑語吟吟地問。 “曹少欽派來的人,又怎么會是庸才,在殺他之前,先物盡其用,替我辦些事情再講。”魏宗道對著寫的那個曹字淡淡道,眼里滿是算計(jì)。 “你去苦水鎮(zhèn),見機(jī)行事?”魏宗道忽然揮了揮手,神情里有些疲倦。年輕人不置可否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退出了書房,只剩下魏宗道看著跳躍的燭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