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命盤為妙妙營造的這場幻夢里，她遇見的人總會表現(xiàn)出見不得光的陰暗面。

    以她試藥的醫(yī)島掌門、軟禁分享她的劍山少俠、綁架強迫她的魔教教主，還有這位云觀道士。

    道士喂她服用了某種藥丸，她的身體逐漸癱軟無力，知覺也隨之遠去。

    他抱起她，像捧起易碎的玉石。

    他們穿過翠竹掩映的回廊，踏過假山石旁的青苔石板，山林的蟲鳴鳥叫遠去，吐息間是潮濕而寒涼的幽靜。

    妙妙忽然想起了當(dāng)年醫(yī)島掌門抱她下地窖的時候。

    此時何其相似。

    道士將她抱在懷里，攜她走進云觀的禁地。

    禁地在山壁中。山壁表面鑲嵌了破損的編鐘，開門的鑰匙是一瓶殷紅的液體。道士旋開瓶塞，用瓶中鮮血染紅編鐘殘骸，于是山壁浮現(xiàn)出渾濁模糊的洞xue入口，不斷有呢喃嗡鳴從中傳出。

    道士和妙妙進入了山洞。

    山洞內(nèi)部景象非常奇異。

    不知如何形容這些扭曲蠕動的邪祟所構(gòu)成的通道，它的表象并不血腥褻瀆，截然相反，它覆蓋著發(fā)光粒子匯聚成的氣流，這些光芒使人難以看清周圍，仿佛置身混沌的夢幻仙境。

    妙妙不知道走了多久。

    這不是一條連續(xù)的完整通道，它斷裂且方向不定，越行至深處越像踩在漂浮的石板上，往前踏出一步卻不會穩(wěn)定來到正前方，或許就會出現(xiàn)在斜上方的另一塊微光平臺。

    這里的空間是破碎的。這里的時間也令人捉摸不透。

    不知走過多少塊漂浮平臺，不知繞了多少次重復(fù)遠路，直到最后，道士確實帶著妙妙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巨大的地下空洞在視野里展開。

    混亂光影中，妙妙目睹了一棵樹。

    一棵倒懸的純白巨木。

    樹根仿佛由絲線編織而成，這些純白根須互相盤繞虬結(jié)，在空洞里肆意生長。rou眼望不到空洞盡頭，遠處只有破碎的混沌光影，不知根系究竟蔓延至何方。

    樹根縫隙間結(jié)滿果實般的繭。這些繭有些像是孩童捏的粗糙泥人，有些則像是栩栩如生的雕塑人像，白色的人形從樹根里生長而出。妙妙注意到其中有部分樹根被貼有符箓的鏈條圈起，這些劃定范圍內(nèi)的根須所結(jié)出的果實與其他人形不同，它們的外形更貼近活人，它們的皮膚更鮮活充滿生機，它們的五官長相——

    她們長得與妙妙一模一樣。

    或者說，是妙妙長得與她們相同。

    她們本來就源自一體。

    道士對妙妙說，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道士曾經(jīng)等待數(shù)十年，終于等到瓜熟蒂落，等到她的意識降臨人身軀殼，等到他在數(shù)次輪回轉(zhuǎn)世、數(shù)次遺忘記憶又尋回前世過去、數(shù)次漫長的失望和反復(fù)的從頭再來之后，他始終尋求的世界真相。

    就在此處，就在此處。

    就在此處，道士完成了一次接生。

    他在污穢密集的地下迎接了新生兒的到來，這個由他親自剪斷臍帶的新生命是他認知里最完整的人類，這個孩子不會被邪祟污染，這個孩子自出生起就與天命盤緊密相連。

    這個孩子就是妙妙。

    道士實現(xiàn)了他渴望已久的愿望，然而他不知如何對待愿望的果實。

    他知道他的思維異于常人，倘若由他親自教養(yǎng)，他憂心他會捏碎這顆來之不易的珍寶。于是他將襁褓中的嬰兒托付給筠江崔氏撫養(yǎng)。

    那時候的崔安還在考取功名初入仕途的年紀(jì)，他剛給兒子辦了滿月酒，突然被師父塞了另一個嬰兒到手里。年輕的崔氏長孫白日出門與京城各族結(jié)交，夜晚歸家面對熟睡的女嬰，他雖然對這孩子看不上眼，但到底是師父的囑托，他還是盡心盡力照顧女孩長到了十歲。

    十年前的崔安年少成才引起京城人的談資，十年后的崔安身居高位后宅美滿，外面的人都知道崔家養(yǎng)育有一對兒女，卻不知崔府里有一方單獨修筑的小院，院子里養(yǎng)了個來歷不明的女童。

    兒子崔容性情活潑，年幼時避開下人偷偷去爬女孩的院墻，事情敗露被父親罰跪祠堂時那小男孩還振振有詞：“我去看meimei有何不對？”

    府里對那位與崔容年紀(jì)相仿的女童忌諱莫深，崔容原本只知道他有個比他小叁歲、脾氣差愛揍人的meimei叫阿婉，偶然得知家里還有個關(guān)在偏僻院子里的女孩，他悄悄跑過去看人發(fā)現(xiàn)這女童雖然有點呆傻但讓她喊哥哥她就會乖乖喊，他當(dāng)即認可了這個聽話的新meimei。

    然而父親卻說：“她不是你的meimei。”

    年滿十歲的妙妙被送出了崔家。

    這當(dāng)然不是崔安的決定，崔氏家大業(yè)大，養(yǎng)她一輩子也無妨。崔安雖然不解，但還是遵循了師父的吩咐，將女孩送進了尋常農(nóng)戶家。

    后來的事情與崔氏無關(guān)了。

    后來的妙妙被醫(yī)島收留又輾轉(zhuǎn)進了劍山，崔安著實看不明師父的所思所想，但鶴九皋的為人處世向來驚世駭俗，旁人難以理解也實屬正常。

    直到現(xiàn)在，成年的妙妙回到了鶴九皋的身邊。

    如倦鳥歸林，道士從樹根里抱出的雛鳥長大成人后回到了最初的巢xue。

    在妙妙誕生的樹根下方，是受到光影擠壓的樹木軀干，樹干筆直地深入土層更下方的深處，有限的人眼無法窺視空洞之下的場景，這株巨木究竟延伸至何處？地表之下，又是什么？

    道士親了妙妙的眼皮。

    他說：“地下是末世。”

    注：

    一不小心劇情寫多了，道士H下章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