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瀾習慣她毒舌了,哈哈笑道:“你有種去他面前說。” 郁霧也跟著笑:“你怎么知道我沒在他面前說過。” 沉瀾笑不出了,總感覺郁霧溫和的笑里有鬼刀,他夾了塊rou卷放到骨碟里,張羅她再吃點。 郁霧不接他的臺階,更不饒他:“他死了,我絕對會體面孝順地給他送終。抬相扶棺,進香燒紙。” 眼看著沉瀾和左右兩邊人的頭越來越低,恨不得埋進guntang的粥里把耳朵堵死,郁霧溫柔道:“開個玩笑。瀾叔,別光顧著給我夾菜,你也吃。” 郁霧毒舌是眾所周知的,從前覺得她失了雙親又得過病,再加上年紀小童言無忌,語出驚人也沒人會放心上。但她已經二十二歲了,不僅沒沉淀下來,這脾氣更野了。 沉瀾無奈搖頭,他倆才是一家人,誰都管不著。但也止不住腹誹,兩人的關系怎么會弄那么僵,沉岸對她的好,是郁家夫婦如果泉下有知都要跳出墳磕頭感謝的程度。 沉瀾想起剛跟沉岸那會兒,他正好十八歲,年輕氣盛,做事粗線條惹了不少麻煩。 有次去送合同出了一岔子,事兒不是沉瀾辦的,但合同是沉瀾看著簽的,結果沉岸一過目就發現了紕漏。 對方看沉瀾是個毛頭小子,偷偷改了管理費分成,在長達十三頁的文件里,一個數字的改動沉瀾完全沒注意到。 沉瀾吃不準沉岸什么性子,但投誠他之前,沉逢頤點過他:“你的新老板,和我爹唯一的區別就是,他不會罵人。” 不會罵人,不代表好脾氣。這個道理是沉瀾當晚深刻體會到的。 合上文件后,沉岸喊虞向晚進來,只交代了一句:“胡總喜歡吃風干熟成牛排,提醒他們準備好。” 虞向晚意會地點點頭。 沉岸帶著沉瀾去見給他們下套的胡總,今晚是他們達成合作的慶功宴。 席間雙方交談甚歡,面對胡總明里暗里的再度合作打算,沉岸頻頻附和。 前菜撤了以后,酒侍上桌擺放牛排專用餐具,里里外外共六把牛排刀,形色各異。 主菜是一道噴香的戰斧牛排,端上桌的時候還滋滋冒油花。 “剛出爐的rou會有些難切。”沉岸提起一把精致的木柄刀,平滑的刀刃扎進rou中來回攪動,骨節突聳的手握著刀狠戾地絞割牛排,刀尖反復在瓷盤擦出尖銳的異響,讓人耳朵有些不適,他用事實證明確實難切。 胡總盯著美味的rou被捅出一個猙獰的窟窿,連著筋的rou被扎得溢出了血水,下意識摸了摸耳后。 “將rou放置到外表冷卻,里面還有余溫的時候會更好下手。”沉岸放下刀,沖胡總抱歉一笑:“我切得太不美觀了,實在是不好意思。胡總,要不您自己來?” 胡總笑呵呵地站起身,拿起刀嫻熟地切下漂亮的一塊,裝好盤后遞到沉岸面前,“沉總,您先請。” 話音剛落,只見沉岸抄起手邊的鋸齒刀猛地扎進他沒來得及躲開的手背,將他和桌子死死釘合。 胡總跪在桌邊,佝僂著背慘叫,鮮血染臟了白色桌布。 在悠揚的《玫瑰人生》小提琴曲中,沉岸抽出餐巾擦手,像是優雅的獅子在舔足。曲畢,他撫襟起身,向辛苦的演奏家點頭微笑,隨后繞過匍匐在地的胡總,落括離去。 沉瀾從前也見過不少血腥場面,但都是簡單粗暴,一言不合就互毆的那種,他沒見過沉岸這樣的笑面虎,嚇得臉都白了。 鉆進車里后,沉岸接過虞向晚遞來的文件,平淡依舊地交代事:“送胡總到元基就醫,跟季叔知會一聲。明天你親自送鮮花果籃去慰問胡總,再把新的合同帶上。” “是。”虞向晚頓了頓,緩下了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剛才白桐路那邊來電話了,說小姐把今天才種進花園里的白繡球都摘了個精光,到這會兒也不肯睡覺。” 沉岸將文件放到膝上,拿過手機貼在耳邊。 沉瀾氣都不敢喘,偷瞄著沉岸在忽明忽暗的街景下沉靜深邃的臉龐。 他一直沒出聲,還以為電話沒通,直到他突然嗯了一聲:“明天再讓人送花過去,讓她摘。” 過一會兒,沉岸突然眸色微動,他再出聲時溫和了不少:“一個白狗花籃,你準備討伐我多久?” 然后更驚悚的事發生了,沉岸歪頭靠在車窗上,露出了無可奈何又縱容無比的笑容,“我不信,我還有十三分鐘到家。” 沉瀾就納了悶了,完全沒懂是什么情況,后來才知道電話那頭是沉岸的養女,叫郁霧,今年十四歲。 沉瀾還在回味過去,就被二十二歲的郁霧無情打斷,“我得回去睡大覺了。瀾叔,今兒麻煩你了,欠你頓大的,回頭見。” 郁霧拖著熬夜宿醉的疲憊身軀回到家里,安安聽到聲響后搖尾跑出來迎接主人,她蹲下身擼狗,越看這雙黑漆漆的狗眼,和這一生黑白相間的毛,她的眉頭就越緊。 郁霧松開狗去沖澡,等躺到床上后,已經心如止水了。 安安跳到她身邊窩著,一人一狗安靜地閉眼醞釀睡意。 她從小就想養寵物,看到同學家的貓狗,她都很喜歡。但母親不同意她養,為這事母女倆吵過好幾次嘴,一提就感情破裂。 有次興趣班下課,郁霧看到街邊有小販提著籠子賣小兔子,雪白渾圓的一團,沒有哪個小女孩能拒絕。 五塊錢一只,郁霧滿是渴望地祈求母親同意,可最終還是沒能得逞。 回家的路上,她哭了一路,母親也不像以往溺愛她哄著她,兩人冷戰不說話。 進了家門后,郁霧直奔書房找父親,想奪得他的同意,郁錦華向來心軟沒脾氣。 結果那天郁錦華打了很久的電話,把哭到斷氣的郁霧晾在一邊不說,掛了電話后還說:“抱歉啊Luna,安安在學校打球扭到了腳,爸爸得趕緊去趟醫院。有什么事,回來再說好嗎?” 又是那個安安!郁霧惱得臉通紅氣管都在抽搐,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暗自仇恨著那個分走父愛的安安。 從那以后,她就發誓再也不會提養寵的一個字,就算父母為了討好她買了寵物,她也要給寵物取名叫安安,以此來報復討厭的父母,還有那個討厭的安安。 那是個在她記憶里,想到就會渾身緊繃的名字。 誰知道命運會是個莫比烏斯環。 安安夢囈了一聲,郁霧翻身抱住它,喃喃道:“乖,不討厭安安。” 沉岸坐在書房里,桌上攤著一堆剛看完的文件沒收拾,他一手滑著手機,一手拿過瓷杯喝溫茶。 是安好傳來的工作日志,幾張尾隨郁霧遛狗的照片。 屏幕里的郁霧穿著一身舒適寬松的運動服,頭戴棒球帽,手里拿著寵物水杯和拾便袋。安安走在前頭,身型流暢眼眸機靈。 但只有一張照片是好好走路的,別的都在昂首索取郁霧的撫摸。 沉岸沒發現自己深達眼底的笑意,在想一件事,她是真的很喜歡小狗。 從前郁叔在的時候,他就聽聞過,郁霧為了養寵的事在家鬧騰。 所以沉岸在決定收養她的那一天,特意買了白狗花籃去見她。 結果就是沒能入郁霧的眼,她有過幾次借機嘲諷過那個花籃有過丑。 那天收拾完胡總后,沉岸回到家,看到郁霧赤腳踩在一地的殘枝綠葉上。 沉岸盯著她通紅的腳后跟,不悅地喊了她一聲。 郁霧聞聲回頭,別在耳后的發絲凌亂地掉在額側,雖然一臉的不高興,但眼睛很亮。 她把修剪成白狗形狀的花籃展示給他看,這是她摘了花園里所有白繡球,失敗了三次后的最終成品。 郁霧拍掉睡裙上掛著的綠葉,抱起手臂冷酷地說:“你自己看吧。” 沉岸移眼去看她露出的指尖,也是紅彤彤的,他閉了閉眼,抬手指向樓梯,“去睡覺。” 郁霧凝視了他半響,發現他毫無改口之意后,甩手踏著很重的腳步上了樓。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用很敵對的語氣崩出幾個字:“要不想回來可以永遠別回來。” 十分鐘后,安頓好郁霧的阿姨下樓,和所有傭人站到花園里聽訓。 沉岸慢慢掃著只剩下花桿的綠花叢,點了支煙,問:“她手是怎么回事。” 傭人支支吾吾回答;“小姐拿剪刀太久了,我們勸不住,就,就磨紅了手。” 沉岸繼續問:“鞋呢?” 阿姨可找著機會告狀了,立馬說:“先生,小姐愛赤腳這個問題我反復勸過了,可她就是不聽。我好話歹話都說盡了,說了著涼會生病,也嚇唬她先生知道會生氣,可她就是.......” “以后不要嚇唬她。”沉岸打斷她要的喋喋不休,沉聲道:“她想要干什么,就讓她去做。但有一點,我不想看到她身上磕了碰了弄出傷。” “赤腳的事我會去說。”沉岸旋過身走到阿姨面前,謙和有禮地頷首道:“您這半年來辛苦了,明天虞姐會給您包個大紅包送您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