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四月中旬，這時候的C市春意盎然，氣溫不高也不低，正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時候。這段時間，通常也是學校組織運動會的日子。

    李揚打小就有運動天賦，從小學到高中，每次運動會他都是班上的主力。對于大學里的第一次運動會，他自然也不想錯過。

    原本，他計劃參加一百米和兩百米，但由于報短跑的人太多，沒人愿意跑長跑，在體育委員的再叁請求下，他只好把項目改成了五千米。

    很快，就到了運動會那天。李揚穿著一身運動服，正在等待檢錄，下一個項目就是他報的五千米。

    忽然，他瞥見幾道身影朝這邊走來，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他的幾個舍友。

    “你們不在宿舍打游戲，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李揚問道。

    他們學校規定，大一新生不允許自帶電腦，也不能用校園網。想上網，除了用學校機房那些不知過時了多久的破電腦，就只能去網吧。

    這對李揚這個游戲迷來說怎么可能受得了。他偷偷帶了一臺筆記本到學校，又以每月五十元的價格，租了一個外出實習的學長的網號。這樣，他平時就能在宿舍里上網了。

    由于大一的課不多，學校里也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出去打麻將、上網吧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負擔得起的。因此，他的電腦很快就成了周圍幾個宿舍的公共游戲機。

    這讓他們宿舍經常出現這樣的場景：一個人在打游戲，身后圍著叁四個排隊的或看的。宿舍里因此天天熱鬧得很，就算那些不打游戲的同學，也愿意來這里聊聊天。大家聊到開心的時候，就幾個人湊錢去樓下的小賣部買上些零食飲料，一起吃吃喝喝。男生們的友情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建立起來的。

    今天，李揚原以為舍友們會趁著他參加運動會，在宿舍里玩電腦。沒想到，他們居然來看他的比賽了，這讓他心里有點小感動。

    “電腦被老大占了，我們幾個出來溜達溜達，順便給你加加油。”

    “老大玩得太爛了，實在看不下去啊！”一個舍友開玩笑地說。

    他們口中的老大，是李揚他們宿舍的一個舍友，由于復讀了兩年才考上，他的年紀比大家都大，因此被稱為老大。他是個網癮少年，據他本人說，復讀的那兩年可把他憋壞了，上了大學一定要好好地玩玩，把之前欠的都補回來。

    “你快去準備吧，別耽誤了，等會兒我們給你加油。”有人這時說道。

    “好嘞！”李揚笑了笑，轉身就朝檢錄處跑去。

    很快，他就站在了起跑線上。隨著發令槍響，他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他今天的狀態特別好，從比賽一開始就一路領先，在周圍人的加油和歡呼聲中，第一個沖過了終點。

    “牛逼啊揚哥，都套圈了！”

    “太快了，跟瘋狗似的。”

    “怎么跟揚哥說話呢？！揚哥能是瘋狗嗎？揚哥怎么著也是條好狗啊！”

    舍友們紛紛上來向他表示祝賀。雖然說的話聽上去有點怪，但這是男生間特有的交流方式，并沒有什么惡意。

    李揚喘息著聽完舍友們的“夸獎”，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他抬起手，朝眾人比了一個停止的手勢，故作淡定地說：“常規cao作，常規cao作。”

    “臥槽！還是你能裝逼啊，以后就叫你逼王吧！”

    “逼王，還是逼王八？”

    “哈哈哈！”

    很快，大家就笑作一團。男生之間就是這樣，不管嘴上說得多損，都不會影響彼此的友誼。相反，在這一句句的調侃中，他們的友情會變得愈發牢固。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胸前掛著工作牌的人朝這里走了過來。她沖李揚揮了揮手：“同學，過來一下，你的成績出了點問題。”

    “怎么了？”李揚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讓舍友們先回去，自己則朝那人走去。

    等他走近時，看到一堆人圍在終點，像是在討論什么。見李揚過來，立刻有人迎了上來，略帶歉意地對他說：“很抱歉，同學，我們剛才沒記上你的成績。”

    “沒記上成績？”聽到這話，李揚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同學，情況是這樣的。負責記你成績的老師秒表壞了，所以沒記上你的成績。”那人解釋道，“根據現在的成績匯總，我們不確定你能不能進決賽。”

    這次五千米的比賽是這樣規劃的。比賽分為預賽和決賽，預賽有四個小組，取總成績的前八名進入決賽。

    工作人員在成績匯總后發現，不算李揚的成績，前八名都是其他組的選手，而李揚所在小組的第二名，正好是總成績的第九。因此，他們沒辦法確定李揚這個本組第一是在總成績的第八、第九之間，還是高于第八名。

    “哎呀，這位同學，真是抱歉，誰知道這么巧，秒表剛好壞了，沒記上你的成績。”

    伴隨著這道熟悉的聲音，李揚的輔導員黃彩霞走了出來。她手里舉著一個秒表，正一臉戲謔地看向他。

    見到黃彩霞，李揚瞬間就明白了。這一切顯然都是面前這個中年婦女搞的鬼。什么秒表壞了，分明是她故意沒記自己的成績，就是為了報復他當初舉報過她。

    想到這，李揚的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憤怒，看向黃彩霞的眼神也變得不善。入黨積極分子那件事本來就是她咎由自取，沒想到她不僅沒有收斂，反而還搞這種小動作對付自己。這讓李揚對她的鄙視又多了一分。

    他沒有搭理黃彩霞，而是拿起成績表，仔細看了一會兒后說：“按照這個成績，第八和第九名的差距也不大。我比我們組的第二，也就是總成績的第九快了大半圈了吧，就算你們沒記上我的成績，我很明顯也是在前八吧。”

    “哎，你怎么能這么說呢，雖然你是你們組的第一，但我們哪知道你究竟跑了多少啊？我們得為其他同學負責啊。”黃彩霞插嘴道。

    “是啊，黃老師說到對，得按規矩辦事。”

    “他說快很多就快很多啊？誰能證明？”

    “還管他干什么？成績都出來了，他沒成績，就不能進決賽！”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看到這么多人支持她，黃彩霞頓時有些得意洋洋。她仰著臉，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李揚。

    李揚有些懵。盡管他不是那種天真的，以為世界充滿了正義和美好的人，但面對一群人這么理直氣壯地顛倒黑白，還是讓這個剛成年的大男孩感到一陣迷茫。

    那群人的嘴臉，他至今都無法忘記。

    后來他才知道，那些站在黃彩霞一邊的，大都是學生輔導員，也就是碩士生中定向培養成未來輔導員的人。他們現在討好黃彩霞，在將來的輔導員選拔中，她就可能為他們說上兩句好話。

    李揚此刻切身地感受到社會的現實。在這些人的世界里，衡量事物的標準并非對錯，而是是否對自己有利。他們口中的規矩，指的就是自己的利益。那些符合他們利益的事，不管是否正確，是否合理，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相反，如果得不到任何好處，他們就會視而不見。像李揚這樣沒有絲毫價值的學生，別說為他說話，就算是讓他們多看一眼他們都懶得看。

    他想起了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又一次喝得爛醉被人送回家。當時，年幼的李揚問母親：“mama，爸爸為什么總是出去吃飯，還喝那么多酒啊？”

    “爸爸是為了工作。”

    “不喝酒就不能工作了嗎？”

    “爸爸和那些叔叔阿姨們吃飯，就可以和他們搞好關系。搞好了關系，才能更好地工作啊。”

    “為什么只有搞好了關系才能工作呢？大家各干各的不好嗎？”

    面對小李揚的追問，母親不知為何笑了，她看著天真的小李揚，說：“這個社會是講人情世故的，只有跟人搞好了關系，才能辦成事。爸爸陪他們吃飯喝酒，是為了讓咱們家的生意做得更好。你一定要記住，在學校里不僅要好好學習，還要跟同學們搞好關系。”

    “哦……”小李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從那以后，“人情世故”這四個字就在他心中生根發芽。隨著年歲的增長，他也逐漸開始理解母親當時的話。這個道理不會出現在課本上，也沒有老師會教，但在這個社會中，它卻比任何書本上的知識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