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茂抽了二十多年旱煙，這是第一次拿到香煙，還是一整條，一下子怔在那里，激動得手都抖了。

    對于一個男人來講，還有什么比這個更有殺傷力？

    “這羊毛坎肩是給許奶奶的?！?/br>
    王炎在旁邊盯著看，在心里數(shù)著：煙是你爸的，坎肩是你后媽的。

    “豬rou脯和糖塊給小東，麥乳精給小南?！?/br>
    這是你侄子侄女的。

    “這個……”衛(wèi)川見目前領(lǐng)到禮物的許家成員臉上表情柔和了些，從包里掏出一條棗紅色純毛針織的長圍巾來。

    圍巾里夾著金絲，被窗外透出的陽光一照閃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誰圍上都是村里最靚的仔。

    “這是給許嬸的，許嬸你皮膚白，這個顏色最襯這種膚色?！?/br>
    王炎差點(diǎn)噴了，這明明就是條年輕姑娘的圍巾，剛拿出來時王炎就給定義了，這是把衛(wèi)童的給拿來了。

    他以為衛(wèi)大隊長會說這是許小北的，沒想到竟是許小北……她媽的？

    王桂珍自打衛(wèi)川掏出那圍巾來心就癢癢，就想這孩子在省城呆久了眼光是不一樣，怎么這么會買東西啊。

    她也以為圍巾是許小北的，結(jié)果衛(wèi)川遞給了她。

    “我，我的？”王桂珍雙手十指朝內(nèi)在胸前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隨后就笑了，“這，我戴是不是太艷了點(diǎn)？”

    嘴上這么說著，手卻接過圍巾去直接圍上了，還打開房門出去在門口左右轉(zhuǎn)了兩下，問許小北，“小北，這顏色在陽光下還真挺好，媽覺得戴這顏色好像正合適，你看呢？”

    王炎心說：衛(wèi)川哥，你丈母娘這人也太狠了，連自己都騙。

    許小北則配合地點(diǎn)頭。

    嗯嗯合適合適。

    你心里合適就行，管別人眼里合不合適呢。

    王桂珍對那圍巾愛不釋手，卻聽衛(wèi)川又說，“對了，這兩瓶雅霜和護(hù)發(fā)素都是給您的，這個牌子的雪花膏和護(hù)發(fā)素只有省城才賣，過年都斷貨了，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搶到這幾瓶，冬天風(fēng)大，皮膚和頭發(fā)都得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才行?！?/br>
    王炎：艸，高啊。昨晚沒睡好是打了一夜草稿吧。

    待衛(wèi)川雙手奉上雅霜和護(hù)發(fā)素，王桂珍繃不住了。

    她心里是不想這么快原諒衛(wèi)川的，奈何臉上的表情捍衛(wèi)不住她的尊嚴(yán)，試了幾次都破功，干脆放開了。

    她笑著把東西接過來，“你這孩子，在外面掙點(diǎn)錢也不容易，怎么買這么多，亂花什么錢……那個這都快中午了，小北啊，和你姐做點(diǎn)飯，中午衛(wèi)川和……”

    她指了指衛(wèi)川身邊的人，王炎哈腰行禮，“許嬸，我叫王炎?！?/br>
    “啊，中午留衛(wèi)川和王炎在這兒吃飯！”

    許小南：……

    您那底線能不能固定一下？

    王炎這時捧著茶缸子瞅著衛(wèi)川，心想等自己處對象時候一定找衛(wèi)川取取經(jīng)，就今天這事如果換成王炎來辦，那肯定是褲襠里耍大刀，夠幾把嗆了。

    許小南撅著嘴做飯去了，王桂珍把衛(wèi)川帶來的一套《紅旗》期刊送到小北屋里，而后拿盤子抓了花生和瓜子出來讓衛(wèi)川配茶喝。

    她氣兒一順，臉色也好了許多，嗑了幾顆瓜子問衛(wèi)川，“衛(wèi)川啊，就昨天那事兒，你們家徹底跟孔老蔫家說清楚了沒？”

    “昨天我已經(jīng)當(dāng)著大家的面跟孔月兒說明白了?！毙l(wèi)川恭恭敬敬地答，保證道，“您放心，他們絕不會再來找小北的麻煩了?！?/br>
    “這事你是得好好說清楚了，不然就得被孔月兒那潑辣嫂子給訛上，以后柳樹大隊哪個姑娘還敢跟你說句話？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的責(zé)任可不只在人孔老蔫家身上，你自家那大嫂……”

    許老太在旁邊咳了幾聲，“桂珍，你說這些衛(wèi)川心里都有數(shù)，咱不摻言別人家的事，你去取塊豬rou剁點(diǎn)餡兒，明天就三十了，咱中午就包點(diǎn)餃子吃?！?/br>
    王桂珍臉一紅，“行，媽，想吃啥餡？”

    “包兩樣吧，蘿卜和酸菜的?！?/br>
    王桂珍乖乖出去了，許老太又讓許正茂上供銷社打點(diǎn)酒去，“打點(diǎn)酒，今天你們爺幾個好好喝點(diǎn)，趁年前把疙瘩都解開，咱新的一年就不提這事了，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剡^?！?/br>
    許正茂也答應(yīng)著，說要直接把姜家旺和許正國找來，陪著喝點(diǎn)。

    王炎一聽，自告奮勇要去打酒，許正茂便找了兩個酒壸交給王炎。

    供銷社今天就范麗霞一人值班，范麗梅在家忙活做年糕，趙臨則停了收購花生想在家歇歇。

    農(nóng)村人重視農(nóng)歷年，想買什么基本前些天就置辦完了，這時候供銷社里沒人買貨，就衛(wèi)童和三個知青在，正圍著爐子嗑瓜子呢。

    王炎一進(jìn)門，衛(wèi)童就迎上去了，“王炎哥，你怎么來了？”

    “我來打酒?！蓖跹装咽掷锏木茐滋饋斫o衛(wèi)童看，“對了，中午我和衛(wèi)川哥不回去吃飯了，你跟衛(wèi)大娘說一聲?！?/br>
    “哦，行。”衛(wèi)童答應(yīng)著，指指爐子旁邊靠墻的那個姑娘，聲音小了些，“王炎哥，那是張嬌。”

    王炎把壸往地上一放，走了過去，朝張嬌伸出手，“張嬌同志您好，我叫王炎，是衛(wèi)川同志手下的隊員。昨天沒下車時，就從車窗見到你對小北姐出手相助，你這種不畏艱難永往直前的精神，很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

    張嬌噗嗤笑了，伸出手跟王炎握了握，“王炎同志這么夸人，都快嚇著我了?！?/br>
    王炎不好意思地?fù)蠐项^，覺得這姑娘挺大方，于是偏頭看了一下，問，“哦，你那個……嗯……沒事了？”

    不能說屁*股，就只能用嗯代替了。

    張嬌呵呵一笑，“嗯還是疼，但也不能總躺著，適當(dāng)活動活動能好得快點(diǎn)?！?/br>
    楚向宇原本在王炎沒進(jìn)來時，就一直懶懶地坐在角落里那張平時趙臨坐的椅子上，等王炎進(jìn)來，他抬了抬眼皮，扯了下唇角。

    一副他算個屁的表情。

    王炎同張嬌聊了幾句，范麗霞那頭問他要打哪種酒，王炎才回到柜臺去，“挑最好的，把壸打滿。”

    而后他在柜臺邊蹓了一圈，買了些果丹皮和紅蝦酥，分給衛(wèi)童她們當(dāng)零嘴吃。

    劉紅梅原本一言沒發(fā)，拿到紅蝦酥后，才挺直了后背，甜甜地說了句謝謝。

    王炎嘴里說著不客氣，抬頭看了劉紅梅一眼，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你……我在照片上見過你。”

    劉紅梅假裝不解，“什么照片？”

    “就是衛(wèi)川哥的家書啊……”王炎好像又想起什么，回頭看范麗霞，“啊，應(yīng)該是這位女同志結(jié)婚時候照的，上面還有衛(wèi)童和許小北同志。”

    一提到許小北，劉紅梅剛才的興奮勁就有點(diǎn)變味，酸溜溜地說，“許小北那么漂亮的人在照片上，你還能看見我和麗霞姐，也挺不容易的。”

    “那哪能看不見。”王炎說，“說實話許小北不怎么上相，照片上真沒看出來漂亮，就看見你和那位麗霞姐了?！?/br>
    “為啥？”

    “她是新娘子啊，坐中間?！?/br>
    “那我呢？”

    “你？讓我想想，哦我想起來了，那天你抹了挺厚的粉吧，還抹了紅臉蛋和紅嘴唇，衛(wèi)川哥說了，你長得挺像我們一個隊員的?！?/br>
    劉紅梅皺著眉，心說你這人會不會說話，什么叫我抹了挺厚的粉。不過她還是抱著點(diǎn)希望問，“你們還有長得像女孩兒的漂亮隊員呢？”

    王炎一咧嘴，“漂亮啥啊漂亮，又黑又瘦跟猴兒似的……”話說一半，他突然覺得不對勁，再看劉紅梅臉都快黑成炭了，趕緊拎上酒壸，說要趕不上吃飯了，一溜煙沒影了。

    角落里，楚向宇沒憋住，都笑出聲了，“劉紅梅，你聽懂他剛才啥意思了嗎？”

    劉紅梅咬著嘴唇，把大蝦酥差點(diǎn)扔地上，沖衛(wèi)童說，“你哥手下都這個素質(zhì)的？他不才到咱們柳樹大隊上，就跟你哥上別人家吃飯去了？真夠自來熟的?！?/br>
    衛(wèi)童呸地一聲把瓜子皮吐地上了，“這素質(zhì)咋了，他就是心直口快有啥說啥而已。再說了他既然跟著我哥回來，當(dāng)然我哥上哪兒吃他就上哪兒吃了，今天我哥上許小北家道歉去，他跟著有啥不對？”

    劉紅梅腦子一忽悠，瞪大了眼，“你哥去許小北家道歉？憑啥？許小北他家看上你哥的事全屯子都知道，本來她就是個狐貍精，事兒是她自己惹出來的，憑啥你哥道歉？”

    衛(wèi)童不想明說因為他哥讓小北幫著寫信，加上自己嫂子沒給孔月兒出好主意才惹出這些爛眼子事，一生氣抓過劉紅梅手里的大蝦酥揣兜里，出門走了。

    臨走時撂下一句：“我哥樂意！”

    張嬌在旁邊看著，忽然明白了點(diǎn)什么，嗤了一聲，“劉紅梅，衛(wèi)川哥去道歉，人衛(wèi)童都不管，你管什么？”

    劉紅梅臉漲得通紅，“我是就事論事！許小北這算什么？孔月兒嫂子沒動著她一指頭，她還在衛(wèi)川那里駁了一波好感，真夠高明的！”

    “那非得她挨頓揍你才高興唄？”張嬌慢悠悠埋汰她。

    劉紅梅聽出張嬌的不屑，把眉毛一豎，“張嬌你別一天天跟我說話居高臨下的，剛跟王炎說話怎么不這個態(tài)度？不就一個地質(zhì)隊的普通小隊員嗎，昨天他還說自己打女人呢，用得著你這么巴結(jié)？”

    “小隊員怎么了，你瞧不起誰呢，別忘了咱們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別天天真把自己當(dāng)知識青年，你還真以為咱們能回城啊?！?/br>
    提到回城，劉紅梅頓了下。

    每年全縣回城招工名額就那么幾個，輪到柳樹大隊的機(jī)會更是渺茫。

    但是她相信，只要有名額，就一定是她劉紅梅的。就憑她把那幾個村干部哄得服服帖帖的，這名額誰也搶不去！

    她一生氣，豁出去了，“張嬌，別咱們咱們的，你能不能回去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有機(jī)會，但凡柳樹大隊有個名額，那一定是我的！”

    張嬌與楚向宇對視一眼，沒出聲。

    張嬌明白，劉紅梅說的沒錯。

    如果有推薦名額，一定是劉紅梅的。

    王炎回到許家時，姜家旺和許正國都到了，本來賈世香也想跟來，被許正國給拒絕了。

    他知道今天大哥家人多，不想媳婦給他丟人丟到外人面前去。

    許小北和許小南忙著做菜，許老太跟王桂珍包的餃子，包好后放到一邊，說等酒喝差不多了再煮。

    今天吃飯的人多，小北在廚房費(fèi)了些時候才把菜全部炒完上桌。

    王炎鼻子好使，饞得早就在廚房門口轉(zhuǎn)不知道多少圈了。

    好不容易等到開飯，王炎一看，桌上有熏魚熏雞，紅燒rou鍋包rou，一道鄉(xiāng)下人常做的土豆泥，還有一盤炒干菜。

    但還是有好幾個菜他連見都沒見過，更別提吃了。

    王炎忍著口水把酒給各位滿上，許正茂特意打開一盒大前門給一人分了一支，姜家旺和許正國都沒舍得抽，別在耳朵上，許正茂一見，又給他倆各拿一支。

    有煙有酒有菜有rou，這氣氛就很容易搞上來。

    沒多久，把酒言歡共敘桑麻，大家處在同一片熱情的沙漠當(dāng)中，昨天的不快很快便被淡忘。

    一直喝到兩點(diǎn)多時，男人都喝差不多了，許正茂就讓許小北也喝一杯，“來吧二閨女，這半年來你受累了，跟爸喝一杯，爸謝謝你?！?/br>
    許小北一下子想到她的前一世。

    許父每到節(jié)假日，爺倆也會炒上幾個菜喝上一杯，她爸也會說感謝女兒照顧他飲食起居之類的話。

    許小北喉頭酸漲得難受，拿起杯來一飲而盡，為了不讓自己在飯桌上掉淚，她抹了抹嘴，“爸，喝差不多了，我去煮點(diǎn)餃子吧?！?/br>
    她出逃似的推開堂屋的門，躲進(jìn)廚房里。

    衛(wèi)川酒量很好，他清醒地看到許小北眼圈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