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的錢教授和課前相比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語句簡潔而精準，下定義更是毫不拖泥帶水，沒有舶來教科書中累贅的定語，卻能讓人很快明白它的重點。

    “生態(tài)是我們想要保護的，但不能將全部的重心落在生態(tài)上，經(jīng)濟效益不是沾染銅臭味的糟糕詞匯，它是一切立足的根本。”

    “比如在萬松，植樹造林的根本是為了保護百姓的利益，一味地擴張林木面積能更好地防治風沙，但會損害百姓放牧的土地。”

    “在接下來的課程里，你們還將學習到經(jīng)濟林相關知識，這里我先不贅述。”

    直到課程結(jié)束，南穗才意猶未盡地起身活動了手腕，她不得不佩服錢教授的專業(yè)功底，剝除了一切偽裝，直接切入最關鍵的知識點，一堂課聽得她酣暢淋漓。

    隨后她又聽見錢教授離開講臺后慢悠悠的聲音：“陳元貞同學留一下，其他同學先走。”

    在錢教授轉(zhuǎn)身后，教室里只剩下南穗一個人，他似乎恢復了上課時的語速，利落地切入正題。

    “陳元貞同學，你應該知道結(jié)業(yè)考核吧，今年你有興趣參加嗎？”

    “老師，大一也能參加結(jié)業(yè)考核？”

    南穗聽著鐵面無私的錢教授、錢院長話音落得干脆：“按院規(guī)不能。”

    “但要是你同意，我下課就去和吳主任商量改院規(guī)的事。”

    改口得十分迅速。

    “但是，陳元貞同學，你要考慮清楚利弊，不過好像也沒什么好處。”

    “可能就每天種樹，記錄數(shù)據(jù)，分析土壤條件，西北種榆樹特別多，每天都能吃蒸榆錢，南方人應該口味清淡一點，我還是更喜歡黃醬拌榆錢。然后冬天在木屋里烤老鄉(xiāng)塞的紅薯洋芋，很有氛圍。”

    錢教授面上帶著笑，講述著他經(jīng)歷過的趣事。

    “你將面臨孤獨和艱苦，風沙，嚴寒，離家，失敗，這一切都是前路所富含的元素。”

    南穗的目光堅定，望向她未曾到過的遠方。

    “老師，我還挺喜歡吃清蒸榆錢的，不過要多加點辣，身上才暖和。”

    第33章 . 蔥郁黃沙 7 墨熱林場

    南穗提筆后坐在燈下, 良久未動一字。。

    她通過結(jié)業(yè)考核后，將要去往的地方叫墨熱。

    在西北黃沙邊存活了上百年的邊陲小鎮(zhèn)，曾經(jīng)也是鑲嵌在廣闊平原上的一顆明珠, 水草豐美, 牛羊成群。

    如今牛羊和人群還在, 大地已經(jīng)成了裸露的一片黃沙，牧民依靠著僅剩的草地，勉強維持著世世代代的放牧生活。

    喬珍蓮聽見這個消息時十分驚訝, 因為一般來說，剛通過結(jié)業(yè)考核的學生都是在老師的帶領和教導下逐漸成長，再獨當一面, 但墨熱并沒有老師在。

    她思忖半晌，也知道這是錢教授對陳元貞寄予的厚重期望。

    只是這期望厚重得有些過分，完全不該是一個學生能承載的。

    南穗對此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在圖書館翻閱地方志, 記錄一些基本情況, 又是深夜里才熄燈。

    宿舍里在上個月用上了煤油燈, 雖然燈光依舊昏暗, 總比點蠟燭強得多。

    看完資料后，南穗拿起手邊的信紙, 卻不知該從何處下筆, 只好呼叫腦海里的陳元貞。

    她的殘念不太穩(wěn)定, 不是時時刻刻都清醒著，今天夜里她倒是剛好在, 也看著信紙發(fā)呆。

    接近一刻鐘，她才口述了一封信。

    “女兒將去往西北墨熱，恐怕沒有太多回家的機會, 日后只能寫信給你們。我在大學里一切都好，吃的飯也很不錯，每餐都有rou，宿舍的床很舒服，不用擔心我。

    媽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了，告訴爸我不缺錢，在外面做事要注意安全。墨熱可能會是我以后幾十年生活的地方，那里需要我，不用牽掛，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

    南穗模仿著陳元貞的字跡，一字一句寫得眼眶有些發(fā)酸。

    兒行千里母擔憂，隔著幾千里路，也只有來回的信件才能證明這份聯(lián)系還在。

    “南穗，你會想家嗎？”

    陳元貞知道這位異界來客的姓名，她聰明且勤奮，容易和旁人共情，細膩而溫柔，卻從來沒見她因為牽掛產(chǎn)生過憂思。

    她接過了陳元貞的身份，仿佛真的就成為了陳元貞這個人。

    “有些忘記了，偶爾會。”

    南穗并沒有多提過去，去郵局把這封家書寄了出去。

    收到回信時，是準備出發(fā)的前夜。

    陳母早年只上過小學，不認識幾個字，信也是托鎮(zhèn)上讀了幾年書的人幫忙寫的，字歪歪扭扭，涂改了好幾處地方。

    “知曉你去西北的事，萬事小心，我和你爸一切都好，不用想著家里，去更遠的地方就好。”

    去更遠的地方，這是陳母唯一的期盼，在女兒考上大學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她會走出胡龍鎮(zhèn)，去到那些她連地名都沒聽說過的地方。

    她只有這一個女兒，怕她出門在外不安全，又不能把女兒拴在這小地方。

    陳母詞不達意地向執(zhí)筆人描述了半天，最后涂改得只剩下“去更遠的地方”。

    .

    從A大到墨熱需要兩天，錢教授正好要回萬松，還同行了一段路。

    “陳元貞同學，再見，加油。”

    他下車時戴上一頂寬檐帽，手壓住帽檐，朝南穗揮手告別，在乘務員的催促中逐漸走遠，背影也消失在南穗的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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