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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風(fēng)華正茂 第32節(jié)

    “但很快我發(fā)現(xiàn),只是這樣,并沒有用。”

    “除非如您所說,您真的為此怒發(fā)沖冠,為一篇有問題的行卷文章,就找上盧嗣卿乃至整個盧家的麻煩——但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或者起碼,短期內(nèi)不可能。就算您發(fā)現(xiàn)了問題,就算您有什么反應(yīng),我也不可能知曉。”

    “于是,我又想更近距離地,再看看您。”

    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所以你混進(jìn)了千桃宴。”樂安道。

    睢鷺點(diǎn)頭。

    千桃宴是春日時節(jié)京城鼎鼎有名的大宴,而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會忘記請樂安,至于樂安會不會去——這個就只能賭了。

    好在,睢鷺賭贏了。

    而且,不僅賭贏了樂安會去宴會,更巧合地,目睹了她和齊庸言對話的那一幕,見識了大眾視角之外的,樂安公主的另一面。

    “然后就是大慈恩寺前攔駕了,不用說,盧嗣卿囚禁你和長順一事,就算確有其事——恐怕也是你注意促成的吧?”

    睢鷺又笑著,沒有回答,這便又是默認(rèn)了。

    樂安扶額。

    如此一來,來龍去脈就清楚了,可她還是不明白——

    “于是你看來看去,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要給我做駙馬?”

    樂安又想扶額了。

    這到底是什么邏輯啊。

    看她這模樣,少年兩眼彎彎一笑,卻沒有回答樂安的問題,而是道:

    “公主,”他道,“家中突逢變故后,我曾經(jīng)想了很久。”

    “想什么?”樂安道。

    “想很多很多事。”

    想他和他的家人為何會遭受那樣的厄運(yùn);想為何一個小小的縣令之子就能那樣無法無天,讓他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卻還求告無門;想若時光能夠重來,他是否應(yīng)該忍下那一時之氣,退一步以免厄運(yùn);可又忍不住想,即便那一步退了,以后的每一步都要退嗎?惡人會因為你后退便不再欺侮你嗎?退到無路可退時又要怎么辦?

    他醒時想,睡時想,吃飯時想,行路時想……無時無刻,都在想。

    不止想,他也看。

    看自身,更看他人。

    他東躲西藏時,扮過三教九流,見過士農(nóng)工商,看了很多,聽了很多,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不幸,卻發(fā)現(xiàn)比他更不幸者比比皆是,而不幸的原因也各自不同。

    然后發(fā)現(xiàn)以往想的有多么淺顯狹隘。

    他曾經(jīng)以為是自己太過狂妄,才會招致滅頂之災(zāi);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時運(yùn)不濟(jì),才會遇到窮兇極惡的爛人;他曾經(jīng)以為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只要變強(qiáng),就能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

    可是,都不是。

    狂妄會招禍,謙遜便一定能避免嗎;時運(yùn)之說虛無縹緲,而人只能信自己;若他太過弱小,那么什么才算強(qiáng)大?只要不坐在最高的那個位置,人總要面對比自己更強(qiáng)的命運(yùn),甚至哪怕最高處的那人,也未必能夠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

    所以,問題的癥結(jié)都不在這里。

    癥結(jié)在于,日光之下,天理不昭。

    無德無能者居高位,徇私枉法者斷刑司,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小民動輒得咎,權(quán)貴犯法無罪……

    這世間就是這般荒唐,而漫天神佛管不了這荒唐,冥冥之中也沒有一個老天來為草民伸張正義。

    可總要有人做這些。

    也必須有人做這些。

    *

    大仇未報時,親朋怕惹災(zāi)禍,紛紛躲避睢鷺,少數(shù)還念著點(diǎn)舊情的,都勸他算了吧,放棄吧,遠(yuǎn)遁他鄉(xiāng),在盧縣令手伸不到的地方,重新開始吧。

    睢鷺搖搖頭,拒絕了。

    后來,周大人任職宋州,他的大仇終于得報。

    那些親朋紛紛又找上來,苦口婆心地勸他,說既然仇已報了,以后就好好過日子,趕緊娶個姑娘,為睢家延續(xù)香火,也好讓二老的在天之靈有所告慰。還有人要給他說媒,幫他張羅著重新把睢家立起來。

    他卻又拒絕了。

    親朋面露尬色,有人直接發(fā)問,問他是不是怪他們在他落難時不幫他。

    他笑笑,說不是。

    趨吉避兇本是人之常情,若幫了別人自己可能反遭災(zāi)厄,這樣的相幫沒有幾人愿意,是以不應(yīng)指責(zé),更無法苛求,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仇自己報,從一開始,睢鷺便沒想過要靠別人。

    那為什么拒絕?親朋問。

    因為他終于看到了答案。

    這世間荒唐,可總有不荒唐的人在。

    神佛不管,那便人自己來管。

    沒有人來,那便由他來。

    更何況,并非沒有人。

    一路上,他也遇到許多人,他們嫉惡如仇,他們打抱不平,他們不顧自身安危,他們?yōu)槿跽甙l(fā)聲。

    此為俠。

    后來他遇到周先白,周先白秉公執(zhí)法,不畏世家,使正義得以伸張,使冤屈得以昭雪。

    此為義。

    江湖為俠,朝堂為義,俠者或可救一人一村一寨,而義者,或可救一家一地一國。

    身居高位未必就可以免遭不幸,但站得越高,就總能看得更遠(yuǎn),就總有更大的力量。

    而力量,在不同的人手中,便有不同的結(jié)果,便如盧縣令和周刺史,更如傳說中權(quán)傾天下如樂安公主。

    那一天,睢鷺站在父母墳前,看清了自己往后余生要走的路。

    看清之后,他拜別父母墳塋,踏上了去往京城之路。

    他要努力站在最高處。

    他要努力掌握更多更大的力量。

    不為榮華富貴。

    也不為青史留名。

    只為這世間,少一些荒唐,多一分清朗。

    *

    起初,也的確只是對樂安公主這個人有些好奇。

    甚至包括將那卷子給盧嗣卿,慫恿盧嗣卿給她投卷,都只是臨時起意。

    他想看看,她有沒有周大人說的那般——足夠認(rèn)真,可以認(rèn)認(rèn)真真看完那一大卷文章;又足夠聰慧,能夠發(fā)現(xiàn)他在文章里暗藏的心機(jī);又或者足夠或隱忍或勇敢或莽撞,因為這一篇文章,就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來。

    可做過之后,他便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是無聊至極。

    就算她發(fā)現(xiàn)了又怎樣?

    就算她做了什么又怎樣?

    他離她那樣遠(yuǎn),甚至連她的面都見不到,就算她真的發(fā)現(xiàn)了,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他也一無所知。

    再后來便是曲江宴。

    人人皆知,每次春闈過后的曲江宴,樂安公主都一定會出席。

    于是他以為終于可以見到這個讓他好奇許久的人。

    然而,偏偏今年,她沒有出席。

    簡直好像有什么在阻礙著他一樣。

    不過,也沒那么在意就是了。

    畢竟那時,他還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別的心思。

    甚至去千桃宴,也并不完全是沖著她去,心底也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著哪怕碰不到人,多看看那些京城的達(dá)官顯貴,多聽聽八卦,也是極好的。

    卻沒想到,這一次,幸運(yùn)終于降臨到了他頭上。

    而在一開始,他甚至沒有意識到那是誰。

    他只是突然聽到腳步聲,怕人發(fā)現(xiàn),忙躲到一顆花葉茂盛的桃樹上,透過桃樹的枝葉,低頭,看見樹下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女子,因為角度的原因,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到滿頭青絲,一點(diǎn)白皙的皮膚,站在桃樹下,湖水邊,也看不出年紀(jì),只知道似乎是個踏春游湖的仕女。

    然后齊庸言便跟上來了。

    然后兩人你來我往地斗嘴。

    女子的話聲清脆,話里的意思更是清脆,爽快,甚至驕橫,狠絕,嬉笑怒罵,活潑鮮活,對過往的愛侶絲毫不留情面。

    如果不是聽到兩人對對方的稱呼。

    睢鷺絕想不到,那個女子竟然就是他好奇了許久,描繪了許久模樣的樂安公主。

    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樣。

    卻又似乎很好,好到——一瞬間讓他產(chǎn)生一個念頭。

    第29章 淤泥,死魚,和潔白的花……

    很早很早以前, 從有小姑娘跟在他后面跑開始,睢鷺就總是被問到一個問題:

    “以后想要娶個什么樣的姑娘啊?”

    尤其睢父睢母,最喜歡這樣逗自己兒子, 不僅逗, 平日里看到年紀(jì)相仿的小姑娘,暗地里都會尋思這小姑娘配自己兒子怎么樣,回來還興致勃勃地跟睢鷺說。

    ——仿佛只要睢鷺看上了, 人家小姑娘就一定會答應(yīng)似的。

    那可不,就憑他們兒子那長相, 那人品,什么樣的小姑娘會拒絕?睢父睢母可膨脹壞了,甚至覺得,就算是皇帝閨女,他們兒子也完全配得上。

    睢鷺被逗地多了,也就見怪不怪, 甚至心里也仔仔細(xì)細(xì), 認(rèn)認(rèn)真真地想過:自己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