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仙 第2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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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置身一個虛幻無比的夢中,有時候覺得這些全是假的:棠華要斷情是假的,金鼎龜弄丟了也是假的……因為這世間,怎么會多出這么多巧合的事呢? 悲劇怎么可能一樁樁地發生呢? 而玉無涯又忍不住想,是她做錯了什么,弄錯了什么,身邊人才都要離開嗎? 這時候,裙裾上沾了泥屑的玉無涯,看到從白霧中氣沖沖走過來的百葉公主,以及哀嘆著在后追趕公主的侍衛,謝春山。 謝春山依然戴著那半張面具,在后追小公主,一疊聲地喚:“殿下,殿下,您就算找太子殿下也沒用……” 百葉怒氣沖沖,回頭沖他嚷:“怎么沒用!哥哥這事做的就是很混蛋!所有人都認為玉jiejie會為太子妃了,為哥哥準備婚娶事情。玉jiejie住在宮里,大家都當玉jiejie是太子妃……哥哥突然說他不娶了,說算了,讓玉jiejie搬出宮去,這讓玉jiejie怎么辦?!” 小公主是善良的,干凈的,憤怒不平的。她未必和玉無涯有多深感情,可她說著說著,自己眼中噙了淚花,看得謝春山低頭怔怔看她。 謝春山恍惚地想:百葉還有這樣純真美好的時候呢?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為公主殿下揩去眼淚,小公主氣憤之余,將他的手拍掉。 百葉公主瞪他:“你們男人都是混蛋!你們招惹了姑娘家,卻說走就走,不考慮姑娘家的名聲,不考慮姑娘家以后如何自處,不考慮姑娘家付出的感情……你們都是混蛋!” 謝春山目光閃爍一下。 被公主明亮憤恨的眼睛瞪視,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虛。 他小小辯解一下:“我占了一卦……” 百葉打斷:“你天天就知道占卦!不學無術!我要去找哥哥……” 她扭頭,忽而收聲,露出有些無措迷惘的神色。謝春山無辜的話“我占的卜都是有信息的,卦上告訴我們”,在看到玉無涯后,也一下子收了回去。 百葉公主小聲:“玉、玉jiejie……” 玉無涯失笑,她溫柔問:“公子占的什么卦?” 謝春山眸色閃了一下,干笑一聲:“算出戰在海上,魔氣沖天,血腥鋪陳,疑似故人歸來。” 百葉瞪謝春山一眼,都這時候了,說他那卦有什么用。他只能卜出大概,從來算不出具體會發生的事。而且打仗這種事,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百葉小聲安慰玉無涯:“玉jiejie,你別聽我哥哥的話,他肯定糊涂了……” 玉無涯則若有所思:“魔氣沖天,世間又有魔了?” ——這和太子殿下要過斷情無悔劫有關嗎? 正這時,有宮女在院落門口屈膝向幾位行禮,面朝玉無涯說道:“玉姑娘,終于找到您了。太子殿下要為您送行。” 百葉:“……把人趕走還假惺惺地……唔!” 她不合時宜的話被謝春山用扇子蓋住,謝春山對玉無涯禮貌一笑,做了個“您請”的動作。玉無涯因宮女的話有些蒼白的臉色在看到謝春山這樣后,稍微好了些,對謝春山點了下頭。 玉無涯始終輕柔:“那我便先去了。” 她轉身跟隨宮女離開,謝春山突然問:“玉姑娘大早上在這里找什么?有我們能幫忙的嗎?” 玉無涯回頭對他們一笑,幾分悵然幾分釋然:“不必了。它是神龜,天生有靈,找不到就是最好的結果。” ——只是小龜不會說話,也沒有真正告別一場。真是的。 可是若是要認真地告別一場……就像太子殿下這樣,她心里就會更好受些么? 玉無涯入了殿,迎面便是龐大的山水畫屏風,遮擋視野。她目力非凡,隱約看到屏風后青年單薄身形,寬松道袍。他在榻邊盤腿坐著翻書,書頁翻聲簌簌,她的到來,沒有讓他呼吸發生一絲變化。 而玉無涯身邊的宮女阻攔了玉無涯繞過屏風,指給玉無涯看屏風前放著的那蒲團和小木案:“姑娘,這是您的座位。” 玉無涯怔了一下,抬頭看浩大的屏風面。 這山水入畫,煙雨滾動,在玉無涯仰頭觀望這一瞬,山水仿若生靈,變成真正逼仄的崇山峻嶺向她壓來,無窮無盡,高大巍峨。這山水如此高大如此壯闊,以至于隔著崇山峻嶺,玉無涯再也見不到屏風后那個人的影子。 原來他說不見,便是真不見。 玉無涯默然入座,看宮女抱歉而同情地看她一眼,關上殿門出去了。 玉無涯想,原來這就是斷情無悔。 -- 在一萬年后的世界中,大部分修士連渡無悔情劫的修為都沒有。大部分修士畢生只聽過無悔情劫,卻根本沒來得及觸摸就已身死。 萬年的修行法術因人才不濟而漸漸失落,萬年后,姜采和張也寧已不知道如何才算過此劫。但在一萬年前的扶疏古國中,渡無悔情劫,有一套非常專業非常詳細非常笨拙的法子。 要斷情無悔,大部分采用的笨法子,是“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遲早相忘。再也不見,遲早斷情。 但斷情容易,一個“無悔”二字,卻將此劫中的千萬男女難住。如何要讓對方配合自己,對自己無怨無悔,這也是修行中很讓人頭疼的一關。而萬年前的修士,只能努力找一個通情達理的道侶,才好讓對方無悔。 但這也很難。 終究是情深而生怨,生怨則生悔,生悔便無法渡過情劫。 不知多少人卡在無悔情劫中,一生都無法讓修為向前走一步。 而太子棠華,偏偏要渡這個劫。 隔著屏風,棠華并不抬頭,忍著自己看她的每一次沖動。 他翻著自己收到的折子,說:“你哥哥在蒲淶海上打仗,向你問好。” 玉將軍是問棠華要不是殺金鼎龜。 棠華批了紅字:目擊者皆殺。 屏風后靜坐的少女,登時想到了早上在后宮宮苑中遇到的謝春山,謝春山卜了一卦。她心里一咯噔,問:“是、是有魔?” 玉無涯不知道隔著屏風的太子殿下,那個“殺”字劃過金鼎龜三字,醞釀著什么樣的風暴。她只能聽到棠華冷冷清清的聲音:“是有魔。魔子于說誕生,你猜是誰?” 玉無涯不知道。 棠華:“是昔日的云升公主,成為了魔族的首領。她在海上大開殺戒,將魔xue大開,侵犯人間。你哥哥帶兵抵抗她,希望能夠成功。” 玉無涯震驚。 她喃聲:“怎么、怎么會……” 棠華:“魔天生為惡,怎么不會?趁她實力還不夠強,我讓你哥哥出兵鎮壓,想法子囚她將她帶回,關在王宮中。你不會怪我吧?” 玉無涯聲音勉強:“不、不會。哥哥是將軍,他自然應該、應該……為國效力。” 玉無涯突然抬頭,望向屏風。她看不到屏風后的人影,只聲音顫抖:“您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要和我斷情?” 太子沒有說話。 玉無涯鼻尖忽然一酸,她快速低頭擦淚,道:“我明白了……這也不怪你。這都是應該的。” 而心中稍稍釋然后,她悵然無比地問:“以后,你我,就這樣了嗎?” 棠華說:“你要不,離開王都,去做些其他事情。人族和修士之間要同心協力,為可能會發生的戰爭做準備。我需要一個足夠信任的人當這個傳話筒,需要一個足夠信任的人幫我集全人心。你愿意去嗎?” 玉無涯沉默片刻,說:“好,我去。” 她看屏風一眼,她再一次地問:“以后,就這樣了嗎?” 棠華默然。 她聽到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朝著自己走過來,慢慢地停在了屏風前。玉無涯凝望著屏風,緩緩伸手,輕輕抵在屏風聲,而屏風后,也有一只手抵了過來。 隔著屏風,兩只手輕輕相挨,咫尺之間,卻又遙遠。 棠華輕喚了一聲:“玉姑娘,照顧好自己。” 玉無涯低頭笑,眼中淚光幾眨,輕輕落腮。她輕聲:“殿下,你也要照顧好自己。日后……日后,我盡量不見你了。” 她站起來,望著屏風,向后退幾步。殿門打開,她退入陽光中,有光照在那屏風上,她便又能看到屏風后模糊的青年身影了。他以額抵著屏風,手指扶住緞面,肩膀緊繃而輕輕顫抖。 他低著頭,看不到他的神色。 這樣的難過,要用離別來抵掉情深幾許。 -- 玉無涯離開王宮這一日,蒲淶海的海岸上,玉將軍等人終于捉捕到了阿追。 夜間明月朗朗,海水漲落。一身血一身傷的阿追跪坐在潮濕沙地上,他撐著身子的手臂在流血,可他抬頭,看向周圍人族將士的眼神,依然和最開始一樣—— 憤怒,不甘,仇視。 玉將軍閉目一下,揮手:“殺了。” 阿追啞聲笑,目光陰鷙無比,讓人族將領們心有余悸:“我死了也不放過你們,你們害死了我族人……” 玉將軍沉聲:“是你害死了你的族人。” 阿追如同被打了一拳,表情一瞬間痛苦。玉將軍嘆口氣,再次揮手,而刀戢要落到阿追身上時,一道魔氣從阿追身后迸發出,向四面揮開,霎時間讓一眾將士退開。 月光照著起伏海水,身后腳步聲無聲。 將士們深吸口氣,為首的玉將軍控制不住神情:“殿下?!” ——真的是云升殿下! 和云升公主長著一模一樣面孔的黑衣女子裊裊從海中走出,耳下的銀色長鏈搖晃間發出清脆的歌聲一樣的聲音。她那么明艷,又那么煞氣滿滿,魔氣深重。 于說單膝跪下,低頭捧住阿追傷痕累累的臉,替少年擦去面上的血。 阿追仰頭看著她,眼中倒映著月光,也淌著海水。他看著美麗的女子跪在他面前,目光溫潤地望著他,對他微微一笑。 玉將軍:“殿下?!” 于說回頭,站起來,看向周圍人族。她慵懶又沉靜,周圍人漸漸醒悟過來,從她身上看到了屬于魔的那一面。一聲高喝聲響,玉將軍率先出手,手中長槍直刺于說。 于說徒手抓住,她深深看著這個將軍:“你曾經是我的舊部。” 她看著身后那些人:“你們都是我的舊部。” 于說眼中陰煞之氣一閃而過:“我帶走阿追,這事當沒發生,行么?” 玉將軍:“不行!” 于說看向他,目光瞬間森寒。 而玉將軍手中槍向后撤退,重新向她推來。同時間,其他將士們反應過來,猶豫不堪間,多多少少也向于說出了手。玉將軍:“你是魔,我們獵殺鮫人族。 “從阿追決定復活你的那一刻起,我們就不死不休了。 “殿下……不,魔子,對不起了!我們守衛人族,接受命令保護人間,絕不相信任何魔物的花言巧語!” 于說手中一張,五指掐住一偷襲小士兵的頭顱。她要捏碎時,突然反應過來什么,手中一失力,放過了那人。但是她那一剎那毫不手軟的氣勢,讓這些將士們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