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仙 第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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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皆各自向后被震開,姜采立于半空,盛知微坐在海水中,仰頭看著她。這最強的攻擊,讓盛知微低頭哇地吐血,半晌站不起來;也讓姜采手中的劍碎裂,重回神海…… 姜采并未受傷,她低頭,怔然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心神一凜。是玉皇劍,是劍中人,為她擋了所有攻擊。 張也寧……消失了。 坐于地磚上的盛知微低低而笑,她幽聲:“姜姑娘,愛人為救你而死,他死在你面前、你救不了的感覺,你如今懂了么?” 姜采冷目看她。 姜采冷聲:“我與你不同。” 哪怕玉皇劍再無法用處,哪怕張也寧的分化身已死,她只閉目一瞬,就重新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再次變得傲然不可摧。她縱身赤手襲殺時,盛知微手劃出一片弧光,擋住了攻擊,將二人隔開了。 盛知微淡聲:“自然不同。你沒有像我這樣,從來看到的,都是芳來島的恥辱。你沒有像我這樣,舉目皆是敵人,每個男人都是潛在的仇人。 “五千年的恥辱……你沒有經(jīng)歷過,你自然不懂。 “你道心堅定,萬死不催;我不一樣,我沒有道心。” 海水漫延,漲高得很快。姜采攻擊她劃出的那道結(jié)界壁,而她坐在海水中,垂下頭,道:“這個修真界,對我們太殘忍了。我不想和你們在一起了。 “但是你們送了我一場好夢——織夢術(shù),真是世間最美的夢。夢中的盛知微和江臨誰也沒死,只是要逃,已經(jīng)很好了。” 姜采一下子愣住,明白了: “夢中那個一直只看不出手的高手,原來是你?你如何入的夢?” 盛知微沒有回答她,在這一刻,她面容清雅,褪去了癲狂。她自顧自說:“姜姑娘,其實你們是好人,若是這個修真界的話語權(quán)在你們手中,也許事情不會到這一步。 “可是你們沒有早來一百年。 “我很感激你們,島中的盛知微感激你們相救,我亦感激。日后再見,不管你我如何為敵我,我芳來島女修,都會為你們幾人退避三舍。 “姜姑娘,回去吧。” 她念出咒法,最后一重術(shù)法催動,姜采與昏迷的巫長夜被她推出大殿時,她同時襲向芳來島最外的古陣法上。 高空上,皓月消散,人心惶惶。謝春山和雨歸等人帶著那些虛弱的修士們正焦頭爛額,巫展眉搖搖欲倒時,突見頭頂?shù)男呛悠崎_了一個裂縫,陣法開了。 眾人喜極而泣: “我們能夠出芳來島了!” 與此同時,整個島轟然入海,消失在了他們視線中。 謝春山一凜:“阿采!” 他反身化光入水。 -- 整座芳來島沉入蒲淶海,漫無目的地飄落。 大殿被海水淹沒之后,盛知微一直閉目坐在海水中,睫毛沾著水霧,面頰上浮起細(xì)碎的水泡。姑娘發(fā)絲散于水中,染血的衣袍也如繁花般在水中飄蕩。 盛知微昏睡間,夢到了以前發(fā)生過的故事—— 在魔域的時候,那里太嚇人,她總是哭叫。可她是修真界正統(tǒng)修士,若是被魔域的魔物們發(fā)現(xiàn),便會很快被吃掉。 于是,江臨每次出門辦事時,都要與她交代:“我們玩捉迷藏的游戲,你躲好了,我回來找你。” 幼小的盛知微總是相信這樣的謊言,乖乖地、安靜地躲在黑暗中,等著他回來找到她。 ……如今整座芳來島飄向黑暗,周圍已經(jīng)夠黑了,夠靜了,她躲得已經(jīng)足夠遠了。 他何時才回來找到她呢? 夢中未必丹青見,人間久別不成悲。漫漫海水覆蓋,整個島的女修,皆倒在各地沉睡中,任由芳來島將她們帶去未知之地。 她們已然拋棄先島主盛明曦,全身心地跟隨新的島主盛知微。 五千年的恥辱,她們已然受夠;無論盛知微將她們帶領(lǐng)去什么方向,不會比五千年的恥辱更差了。 昏昏沉沉間,一重魔氣包圍住盛知微,將她喚醒。盛知微睜開眼,見一面容妖媚、氣質(zhì)頹靡的女子俯身飄來,白皙手指撫摸她面頰,女子露出揶揄的笑。 之前,盛知微便在島中見過這女子,這女子送她入夢。 盛知微喃聲:“你是何人?” 于說微笑:“你一直在找的人啊。” 盛知微:“我在找誰?” 于說:“復(fù)活江臨的人,不是么?” 盛知微身子一顫,眼睛瞠大,瞳孔顫動得厲害。因為經(jīng)歷,她從來不害怕魔;發(fā)現(xiàn)自己被魔氣包圍時她也無懼。她從來沒真正問出這女子的身份,但是這女子說自己可以復(fù)活江臨。 盛知微脫口而出:“不可能!他的道元……已經(jīng)被我弄散了。” 于說自上飄來,發(fā)絲飛揚,面容如魅。她陰邪,又美艷。這頹然美,讓她眉目又染上了三分不容侵犯的圣意: “你帶著整座芳來島來投奔本座,本座很滿意。 “本座便是整個修真界都在提防的魔——魔子于說。” 她撫摸盛知微面容,笑吟吟:“我很多年沒有自如行走修真界,永秋君對我實在逼得狠啊。如今我剛剛蘇醒,實力不夠啊……我想要一副自如行走的身體。你可否將你的心送給我?作為報答,我?guī)湍銖?fù)活江臨。” 盛知微怔然,道:“你在哄騙我。世上沒有復(fù)活之術(shù)。除了真仙,除了永秋君,沒有人有能力復(fù)活一個人。” 她曾以為無生皮能留住江臨,卻發(fā)現(xiàn)并不能。所有復(fù)活過來的,都是假的,不是真正的那個人。 于說嗤笑:“永秋君算什么真仙?” 盛知微睫毛一顫,于說對她低笑:“神開三天,佛說三世。只是這一天的江臨死了而已……我?guī)湍銖钠渌熘薪枰恍┑涝瑤湍銖臅r光長河中勾回他的神魂,重新幫你復(fù)活他。 “我復(fù)活他,你為我做事,把你的心給我。這個交易,公平不公平?” 盛知微半晌道:“你不是哄騙我?沒有了心臟,我會死么?” 于說似笑非笑:“不會。我將一滴血留在你心臟,你我就此結(jié)契。我只是要借你的心偽裝成像你一樣的正統(tǒng)修士,趁你還沒完全入魔。我從不騙人。” 她又嘆息般地:“而且我欠江臨一個恩情……” 她忽地嘖一聲,因聽到巨大落水聲,從遙遠的數(shù)里之外傳來,她法眼已然看到一條白龍入水。 于說頭疼抱怨:“這個龍女,怎么又追來了……” 然她轉(zhuǎn)而眼波流轉(zhuǎn),笑嘻嘻地挑了一下盛知微的下巴:“不過我如今有了你的心,就不怕她了。龍女倒是很可愛,但是天天喊打喊殺,就不太可愛了。” -- 芳來島覆滅,沉入蒲淶海,謝春山等人從芳來島出,引起了整個修真界的轟動。 不少門派都發(fā)了慌,前去四大門派那里堵門相問。而面對他們虛偽的嘴臉,嘴上關(guān)心芳來島,心里不知是不是在可惜“無生皮”的消失,謝春山心里一陣陣疲累。 姜采沒有回劍元宮,謝春山只好先帶著復(fù)雜的心情,去面對那些問話的長輩—— 將芳來島逼到這一步的人,誰不是兇手呢? 世間因果循環(huán),總是報應(yīng)不爽。 在修真界引發(fā)震動的時候,姜采覺得太累了。她第一時間竟然沒有返回門派去處理后續(xù)事宜,她屏蔽了神海中響起的所有詢問聲音,不理會任何人的問話。 日落下,星海如銀。 她坐在沙灘上的巨石上,遙望著芳來島曾經(jīng)存在過的地方。 海風(fēng)吹動衣袂,頭頂星河彎曲迂回,如一條銀帶向上飛騰。姜采一邊飲酒,一邊凝望遠處。 芳來島事畢,可她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剛開始。 自蒲淶海分開修真界與人間,千萬年來,修真界已經(jīng)積累了太多的惡,太多的混沌。所有的惡念不斷積累,到天地承受不住的時候,便是魔的誕生。 魔自惡念中誕生,然在魔中,也分為了太多的不同。 有人身為魔,心無魔;有人身正道,心生魔。誰又說得清什么善惡正邪? 而待魔氣與靈氣對抗,積累到極致之時……又會發(fā)生什么呢? 姜采靜靜坐著,越是飲酒,越是清醒。她腦海中一遍遍濾過芳來島發(fā)生的那些事,一時間想起女修們?yōu)樽o神像而隕滅的場面,一時間想到夢中盛知微帶領(lǐng)女修們向她俯身承諾,一時間想到盛知微最后用結(jié)界隔開他們,為他們打開了出島之路…… 這個世間,善惡皆在一念間而已。 恍然間,天邊星河蜿蜒向上時,一輪明月出現(xiàn)在了星河的盡頭。沙灘邊風(fēng)大,姜采喝酒喝得迷糊,心神放松至極,并未注意到天邊的異象。 直到月華之光皎亮,耀人眼目。 姜采用手背擋眼,抬頭,看到白衣“仙人”出現(xiàn)在明月前,衣袂飛揚,他踏月掠星,自高空中走下。 姜采靜靜地看著。 她看著張也寧從月光中走下,一步步向她走來。也許是意志消沉,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姜采颯然無比地后仰身,手撐在巨石上,瞇著眼看他。 張也寧立在了她面前,垂目望來。 月下飛雪,君子清玉。這般仙人之姿,誰不心動? 姜采低下頭,躲開他目光,她心里覺得許多寥落,傷懷,狼狽。 她淡聲:“夢里殺你,我對不住你;現(xiàn)實中分化身重明死,亦是我對不住你。你要不殺我?guī)状伟伞!?/br> 張也寧沉默良久。 她覺得她好像很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他聲音緩緩響起時,她心里竟生眷戀,如同紛紛雪落。她聽到他說: “你在夢中時曾說,你想要月亮永懸不落。” 姜采心一空。 她按在巨石上的手指蜷縮,難以言說的心情讓她頭更低。她不言不語,聽到他說: “你將我比作月,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什么嗎?” 姜采一點點抬起眼。 他道:“我期爾似明朝日。待明朝,長至轉(zhuǎn)添長,彌千億。” 他伸出手來,素白手指停在她眼皮下,干凈,修長。 姜采眼中星河流轉(zhuǎn),光華一點點亮起。她一手提著她的酒壇,一手伸出,搭上他的手。 剎那間,張也寧身后向上飛斜的半空中,他的神海被他兀自分出,化成實象—— 少年張也寧盤腿坐于蓮花池中,湖泊碧綠瀲滟,蓮花叢叢葳蕤,玉白之光流轉(zhuǎn),已有很多花骨朵悄悄綻放,芳香細(xì)微。 張也寧道:“姜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