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復，足足用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才把翁天武勉強控制住。林客和靳青越頭上都起了一層薄汗。

    靳青越抬手揩去汗珠，起身掃了一眼林客，見林客整個人還撐著，便提醒他道：已經可以了。

    一直拼盡全力環抱著翁天武的林客恍惚間聽到這句話，這才松了口氣。他稍稍松開僵硬的手臂，深呼吸著退后一步，蹙眉仔細觀察翁天武的狀況。

    只見翁天武仰躺在座椅上，青白皮膚內的血管劇烈搏動，像是血液正在身體內加速游走。

    他好些了嗎？見到他們都起身了，站得稍遠的蘇雪問。

    林客又觀察片刻，點點頭：好了一些，但是

    但是并沒有完全恢復。

    翁天武現在的狀態，更加接近那些喪尸工作人員，雖然攻擊性有所下降，卻還不能正常與人溝通，很可能也沒有自己的意識。

    這么想著，林客嘗試著低聲和翁天武說話，但翁天武只是難受且不爽地哼哼，并不回答。

    他又試著讓喪尸小姑娘過來替他翻譯了幾句喪尸語言，翁天武也答得興致缺缺，小姑娘只是搖頭。

    這樣的場景，讓在場玩家們的心情變得愈加沉重。

    沒關系，在翁天武不斷撞擊座椅的砰砰聲中，葉時站出來安慰眾人道，目前翁大哥的情況已經穩住了，現在我們使用的試劑還不是桑失研究出來的最新試劑，能達到這個效果已經很不容易。等到了E區，我們還可以試著從APP上購買新的試劑。

    但很明顯，這句話的效果十分有限。

    大家紛紛沉默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林客和靳青越則近距離守著翁天武。

    靳青越靠在座椅上休息片刻后，直起身子，拿手指點了點林客手中的手機，用眼神問他是否有什么新的消息。

    林客點亮屏幕，靳青越立刻看到了桑失回復的那一條溫度無用的回答，目光沉了沉，臉色凝重起來。

    距離年會開始不到一天，在這一天之內，如果他們不能找到讓喪尸恢復理智的方法，恐怕就要徹底變成喪尸，被迫融入這個世界，等待未來可能或不可能出現的其他玩家來拯救了。

    又來消息了。靳青越提示林客。

    卻見桑失又發來了幾條信息。

    林客立馬點開，這一回，桑失發送來了幾張圖片。

    那是幾頁資料，筆跡未干，字跡潦草，像是剛剛才倉促激動地寫好的。資料上詳細寫明了桑失從注射針劑之后，首次出現自我意識時可能發生的情況。

    第一段記錄是桑失在自己家中，當桑失意識到自己變成喪尸時，它已經從家中離開，而且還背著自己的夫人，已經快要走出城區了。

    從這一點來分析，它使用了改良試劑，在變成喪尸之后，依舊有著帶走親人的本能。而進一步去分析，它當時行走的方向應當是兩人家鄉的方向。也就是說，即便成為喪尸之后，人類的本能還是會驅動身體，前往讓自己覺得安全的地方桑失這樣寫道。

    第二段記錄則是桑失回憶起自己被翼華公司的工作人員找到，由于忘記實驗大樓內的事情，被迫開始抓喪尸求生的經過。當時它隱約有制作藥劑的本能，還知道自己應當通過打工賺取積分來兌換藥劑。這一階段，桑失把它描述為為了救夫人而自我覺醒的時刻。

    第三段記錄內，桑失提到了在冰柜里看到林客背影時的感受，似曾相識，悲從中來，不由瞬間想起了一切，同時伴隨著格外升高的體溫，進入了完全覺醒狀態。

    【桑失：我給自己的身體做了全套檢查，發現在覺醒時刻確實伴隨著突然升高的體溫。十分抱歉，之前輕易否定了你。當時我人在冰庫中，無法覺察體溫的變化，方才回想時覺得不對勁，才又去特地查看了實驗數據。】

    【桑失：目前來看，體溫與覺醒或許是有關的，但體溫升高的誘因卻不明晰。我本不想將實驗結果簡單地歸結為人類的精神力量，因為精神力量在我眼中是一種玄而又玄、只不過會存在在紙面上的東西，既無法用實驗儀器檢測，也不知該如何去激發。它從來不曾成為我實驗過程中的變量。】

    【桑失：但現在看來，我不得不相信，人類這種生物除了他們或強大或弱小的□□，以及貌似能夠無限發展的智慧邏輯之外，還是存在某種精神力量的。精神力量決定了人類能在宇宙歷史長河中，向前走出多遠。】

    精神力量。靳青越先一步喃喃道，對這個答案感到很無奈。

    這個條件翻譯一下，可不就是只要你有足夠強大的意志力，就能夠恢復正常？這正是他們之前認為不可行的方法，思路一下子又回到了起點。

    靳青越覺得消息無用，林客卻是眼前一亮。

    【林客：謝謝你認真考慮了溫度的條件，那你所說的精神力量具體是指什么呢？】

    對面桑失久久沒有回復，像是在思考。靳青越卻低聲道：你覺得真的存在這種玄幻的力量？還要用這種冒險的方式通關？

    林客停下正在打字的動作，抿唇片刻，繼而道：我之前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本來都已經死亡，卻都能夠在主神世界繼續生存，這是為什么？現在看來，或許正是因為我們擁有精神力量，這才讓我們的生命延續了下來。從另一個角度說，主神可能同樣需要我們的精神力量，才為我們打造了家園。

    他頓了頓，沒有提及主神世界與主神精神力的關系，而是又道：這個副本內曾經出現過與中央城區一模一樣的城市，說明它和主神世界同宗同源，假設真的存在精神力量，或許我們可以在這里將它激發出來。

    靳青越聞言，摸著下顎若有所思：你覺得答案在這里。也對，如果我們本身就是以精神力量存在的話，變不變成喪尸都無所謂。

    兩人正低聲討論著，手機又震動起來。

    【桑失：我剛才嘗試著讓自己沉浸到完全清醒時的那一幕中，驚覺自己的體溫又升高了。】

    【桑失：說實話，我萬分不愿意去定義精神力量，這會讓我看起來像個法師而不是像個學者。所以我斟酌再三，將精神力量定義為：人類在通過回憶過往曾經經歷的事態時，增強的對眼前事態的掌控力。簡而言之，是一種通過尋求自身安全感而獲得的力量。通過特定的物品、場景對過去記憶的激活，能夠增強這種力量。】

    【桑失：就從我個人情況來看，第一階段，是身體的病痛讓我想起回到老家；第二階段，是我妻子痛苦的模樣讓我回憶起研發試劑的方法；第三階段，是你義無反顧進入檔案室的身影，讓我想起自己真正的使命。我認為其中存在著極強的關聯性。我的藥劑能讓人冷靜下來，卻不足以讓他們清醒，但回憶可以讓他們醒來。】

    桑失的話邏輯清晰，又是拿親身經歷舉例，讓兩人一看就明白了他想說什么。

    可惜，看懂了不等于可行，總不可能抓著一只只喪尸去替他們回憶美好過去吧？

    林客正要回復桑失，大巴車卻猛然一個急剎，險些讓他把手機甩出去。

    向窗外一看，他微微怔住。

    不知何時，大巴車已經抵達目的地E區。

    E區的城市，竟然也和主神世界內的中心城區長得一模一樣！

    這里甚至比主神世界內的中心城區顯得更加溫馨和完美，主神的設計真是耐人尋味。

    此時，大巴車正停在中心廣場前。大屏正播放著關于公司年會節目的宣傳內容，一個面目和藹的女喪尸正在向眾人無聲展示一個完全屬于喪尸生存的國度，似乎是在讓眾人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

    在屏幕光線的映照下，城市夜景的輪廓顯現，到處都是花園洋房，沿街的便利店的窗口展示琳瑯滿目的商品，路燈打出溫馨暖黃的光，一路指引向各大居住區。

    三三兩兩的玩家站在廣場中央，見到大巴車，都激動地走過來。

    其中，有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一邊跑來一邊揮手。是辛臣。

    他第一個來到打開的車門前，迎面撞上被林客和靳青越扛下來的翁天武，登時嚇破了嗓。

    啊啊啊

    大半夜的，這聲屬于人類的尖叫把喪尸司機唬了一跳，它把車門一開，從前方扭過頭，十分憤怒地開始罵罵咧咧。

    哇哇哇

    不過，在見到一蹦一跳下車的喪尸小姑娘之后，咒罵著的喪尸司機又自動熄火了。它撓了撓滿頭稀疏的白發，不再繼續罵人，猛地一踩油門，行駛著全空的大巴車返程。

    怎么會這樣，啊啊啊！翁大哥怎么也變成這樣了！這頭，辛臣還在大叫，冷不丁膝蓋一軟，被絆倒在地上。

    霍佳楠實在看不下去，皺著眉快步上去拉了他一把：出息！

    辛臣涕泗橫流，哀嚎聲讓其他幾個原本準備走上前的玩家停住腳步，有些擔憂地向幾個人看來。辛臣慌得不行，邏輯卻還在線，回頭趕他們走。

    一個玩家遲疑回話道：能行嗎？

    行的行的！辛臣揮手理智地把他們趕走，回頭又嗚嗚哭訴起來，這么多人都變成喪尸了，這可怎么辦？

    眾人：

    靳青越抓到關鍵詞：這么多人？

    對啊，辛臣作為E區的負責人，顯然已經心力憔悴，大家都得了怪病，呼吸不上來，我們只好給他們注射針劑，讓他們變成喪尸我、我的決定做錯了嗎？

    沒錯，林客從手機中抬起頭，安慰他道，先帶我們去看看。

    辛臣于是一邊哭嚎，一邊站起來跌跌撞撞給幾個人指路，很快就帶著他們來到一旁的花園居住區，走進一處距離大門最近的洋房。

    短短幾步路，辛臣就把E區的情況說了個明白透徹。這里也有許多人被污染源感染，變得渾身乏力，他們用翼華公司的試劑將被污染者變成喪尸，統一都鎖在購物中心里。

    翁天武曾經救過辛臣，辛臣心頭更加難過，并不想把翁天武直接送進購物中心，他站在購物中心門口轉身，低聲道：照你們的說法，我們只需要讓翁大哥回憶起以前美好的生活就可以了？他是個健身教練，我想想我們說要團購卡他能醒過來么？

    一旁幾人聽得想笑，但又忽覺心酸，怎么都笑不出來。

    這一刻，他們才真正體會到了試驗者們的心情。眼看著伙伴們一個個出事，自己卻無能為力的心情。

    他們沉默著，將翁天武鎖進購物中心，眼看著他啪啪砸著玻璃門，將腦袋貼在門上找出口，都挪不開腳步。

    發來了，手機屏幕的亮光映在林客眼底，桑失研究出的最新試劑，這一次他加入了更多精神類的藥物，能夠讓喪尸在身體機能減弱的情況下，增強大腦皮層的活動更容易讓他們天馬行空進行想像。

    聽起來可以增強喪尸恢復理智的概率，但是，靳青越頓了頓道，我們還有時間給他們治療嗎？

    此時已是夜色漆黑，過不了多久天就亮了，年會也即將拉開序幕。

    到時候，一切都會結束。

    有的。不料，林客卻很肯定地回答了靳青越。

    他語氣中的篤定，讓眾人都看向他。

    林客向幾個人舉起手中的手機。屏幕很小，桑失和林客對話的消息卻很顯眼。

    【桑失：針對你剛才提出的問題，我的看法和你一樣。我們無法單獨去激活某個個體的記憶，找到每一個個體的記憶是不現實的。】

    【桑失：但是人類一直都是群居動物，群體生活的記憶是類似且共通的。起碼在上一次災變之前，所有人都在懷念曾經美好的生活，盡管每個人記憶中的生活都不一樣，但當這種美好的生活成為一種記憶符號時，它們就是共通的。不知道我這樣說你能否理解？】

    【林客：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們能營造出一個美好生活的大場景，就能喚起大家對于過去生活的期盼和渴望，從而恢復理智？】

    【桑失：是的。光憑場景刺激可能不夠，我正在緊急配置新的試劑，你稍等我一下。】

    【桑失：試劑的配比如下。[圖片]。這個試劑中的粒子能夠刺激顳葉和海馬體，可以刺激人的記憶中心，有一定概率會致幻。注射這個藥劑之后，再加以情景刺激，能夠增加恢復神智的概率。我不得不說這種方式存在很大的風險，但值得一試。】

    的確，曾經的人類為了生存下去，愿意付出最大的勇氣讓自己成為喪尸，那么現在變成喪尸的人類也應該有勇氣讓自己在幻境中掙扎，從而找到某種真實。

    原來還能這樣！

    眾人看到桑失提出的建議，臉上都露出了一點激動的神色。

    是啊，他們雖然不能找到屬于每個人特定的珍貴記憶，但此時此刻，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同一個強烈的渴望他們希望能回到原來的主神世界，希望能回到原來美好的生活中去。

    過去是他們不懂得珍惜，破壞了世界的平衡，但如果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會把這個世界建設得很好。

    他們會好好保護它的。

    只要神明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見好幾個玩家都難受得紅了眼眶，林客收回手機道：這或許就是主神將這里設計成中心城區的意義所在，只要我們大家仍然希望擁有過去的生活，只要這種愿望足夠強烈，我們就能夠醒來。

    他頓了頓，道：我個人是這樣希望的

    我們大家都是這樣希望的。意思都看得懂吧？靳青越一邊回應林客，一邊看著眾人問。

    看懂了，霍佳楠回答道，這意思是讓我們在這里營造出一種快樂生活的氛圍。在我們變成喪尸，不斷破壞這里的時候，看到那些我們自己布置出來的場景，就會重新想起自己在這里生活過的時光，就能恢復神志。

    是喚起我們想要回到過去的渴望。辛臣總結。

    但是，光憑我們幾個人怎么夠？說句實話，我感到身體有些發酸，過不了多久，我也該變成喪尸了。霍佳楠伸出自己已經有些虛弱的手臂，坦誠道。

    是的，我沒敢說。我也感到身體有些酸軟。蘇雪跟著道。她們兩人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在場所有人頭上。

    是的，來不及了。他們的身體正慢慢被污染源感染，別說去布置整個城市和制作藥劑了，能不能支撐到明天天亮都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