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到什么，盲先生爆發(fā)出一聲嗚咽，他躺倒在那里，一動不動。

    老姑娘也徹底傻眼了，她的眼神從憤恨到不可置信，從不可置信到震驚，又從震驚到絕望。

    接著她發(fā)出一陣古怪的笑，她邊笑邊哭道：那又怎么樣？就算是我上當(dāng)殺了她，那又怎么樣呢？反正全完啦！從先生看不見開始，我們的鎮(zhèn)子早就完了。

    我們早就被毀了！

    她刺耳的尾音剛落，只聽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

    眾人頭頂，女巫的冰雕開始龜裂，一塊薄薄的冰面落下，摔碎在地上，露出她半邊暗紅空洞的眼睛，如死神一般俯瞰眾生。

    老姑娘的喉嚨里也發(fā)出咯咯聲，接著無數(shù)花瓣和落葉像血一樣被她咳了出來。

    盲先生的哭泣也戛然而止，接著發(fā)出一種非人的，飽含仇恨的聲音。

    連嗚嗚的風(fēng)聲都在林客耳邊呢喃：完了，一切早就全完了。

    讓我們一起死吧！

    【彈幕：嗚嗚嗚別黑化啊！！！！雖然我很害怕小哥哥不能通關(guān)，但是這次看到boss們黑化我也好難過不要黑化好不好】

    【彈幕：有點不想看了，通關(guān)道具銷毀，三個boss又這樣。】

    【彈幕：其實還有一種辦法是抹殺全員，但、但我也不想讓他們這樣通關(guān)】

    【彈幕：小哥哥和靳神還能救一救嗎！】

    【彈幕：這情況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吧】

    感受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和溫度的降低，林客目色微冷，緩緩后退幾步。

    他抬頭凝視女巫胸前巨大的黑洞，眼前閃過主教染血的胸膛，和女巫想做的第二朵玫瑰。

    其實，也不是不能夠嘗試，只是那種嘗試，需要得到起碼一丁點的信任。

    他神色有一絲冷凝。

    終于，在盲先生站起來，痛苦抓著胸口時，林客開口了。

    和我們一起死在這里，對你們也沒什么好處。太奇怪了，為什么你們寧可相信一個垃圾能徹底毀掉你們，也不相信只靠自己就能奪回屬于你們的一切呢？

    他的語氣好奇又篤定，一時間竟是讓老姑娘和盲先生都瞪著眼朝他轉(zhuǎn)過腦袋。

    林客還想開口，卻忽然左手狂震。

    是終端手環(huán)。手環(huán)上的直播觀眾數(shù)正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五位數(shù)五位數(shù)地跳減。

    在直播觀眾驚恐逃離的屏幕上，飄過一條十分悠然的彈幕。

    【殷里：哦？你說誰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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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這種異常現(xiàn)象林客還是第一次見，只聽對面?zhèn)鱽硪宦曒p笑。

    靳青越輕飄飄道：有人找你來了。大家都怕惹麻煩。

    哦，是殷田土。林客聽明白了。

    可惜的是人在直播觀眾席，看不見打不著。

    林客抬頭掃了圈并不存在的攝像頭位置：那來唄。

    他說得隨意，算不上很挑釁，但那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和眼神中露出的一分原來垃圾還長腳的好奇神色，卻著實讓屏幕外的精致少年目露兇光。

    垂著各色水晶的漂亮陽傘下，殷里身著禮服，腳尖點著桌面，懶懶躺著，舌尖繞舔著齒尖。

    他的心情差到極致，即便副本里的幾個人眼看著就要慘死，也無法讓他感到愉悅。

    目光陰惻惻地掃過桌上的各色茶點，殷里抬手，舔了舔指尖的碎屑，在指尖咬出淡紅的彎月痕跡。

    在林客出現(xiàn)以前，還從沒人明目張膽地罵過他，更沒人敢在彈幕上對他指指點點怎么，當(dāng)他是死的不成？

    呵。

    這不，他一開口，這群人立刻就都逃得比兔子還快，個個屁滾尿流的？

    人吶，就是這么有趣。殷里自言自語道，上一秒還義憤填膺的，下一秒呢？

    他想到這里，頓時又覺得心情稍霽，眼睛彎成一道月牙，伸手去夠另一塊糕點。

    忽然，他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一般，緩緩睜大眼睛。

    只見他細(xì)瘦的手腕終端上，某個數(shù)字正一點點回升。

    接著他看向直播屏幕，眼神逐漸森冷。

    【彈幕：我靠，我回來了，對不起大家我開了匿名。】

    【彈幕：剛才一順手手抖就出去了我也回來了1551，默默支持！】

    【彈幕：小哥哥一定要翻盤啊！剛才我的期待還沒有這么強(qiáng)烈！】

    【彈幕：Y姓變態(tài)，說得就是你！！！】

    在殷里捏碎了一塊糕點的當(dāng)口，林客感到雙耳一痛。

    女巫身上的冰霜已完全脫落，她挪動巨大而笨重的身體，隨著藤蔓互相割裂摩擦的聲響，枯枝敗葉伴著塵土從她身上震落。

    她一雙眼睛里垂出兩道細(xì)長的異變花蕊，抖動著試探周圍。接著，她昂起了頭。

    地面震顫的一瞬間，所有人都聽到一種聲音。

    那聲音不像音樂、不像歌唱，那是一道從心底泛起的漣漪，泛起無上的寧靜和誘惑。

    所有人瞬間定在原地，唯有林客的頭痛得快要炸了。

    他聽到的聲音和別人都不一樣，更像低喃和刺耳的哭泣，又像是有人拿著錘子在錘他的心臟，更可怕的是他的腦子里還莫名其妙冒出很多幻象和畫面。

    這就是紅色祝福帶來的副作用嗎？林客勉強(qiáng)睜眼，幻覺中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先生捧著一只鮮紅的蘋果，向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女走去。

    眼前，盲先生手里攥著一團(tuán)枯死的心臟，佝僂著一步步向女巫走去。

    兩者身影微微重合。

    【彈幕：開始唱歌了？】

    【彈幕：雖然聽不見，但肯定是一種很強(qiáng)大的精神污染，撐住啊！】

    【彈幕：其他人好像愣住了，但是小哥哥看起來很痛苦誒。啊，靳神緩過來了，靳神動了！】

    不行，思來想去只有盲先生本人可能滿足通關(guān)條件，林客屏著呼吸，抬腳就要跟上去。

    這時，耳畔溫柔絕望的哭聲變?yōu)榧怃J的高嘯，林客一怔，瞳孔驟縮。

    但見女巫忽然擺動身軀，數(shù)萬條藤蔓貼地狂舞！

    【彈幕：mama耶無差別攻擊！】

    轉(zhuǎn)瞬之間，林客已經(jīng)一個箭步上去，將盲先生扯開，下一秒，一條人粗的巨藤轟然擊打在剛才盲先生站立的位置上。

    藤蔓帶起的鳳也像刀子一樣刮過兩人耳側(cè)。

    林客清晰地聽見風(fēng)語：去死吧。

    這樣無差別的襲擊對行動不便的人很不利，林客下意識去看靳青越，卻見靳青越和郁笙被包裹在一個泡泡里，正在緩緩升空枝條藤蔓因為禁令限制無法在空中作戰(zhàn)，他們暫時安全。

    不用擔(dān)心我們，靳青越凝眸警惕巨藤破壞氣泡，控制氣泡向林客的方向來，你也上來！

    林客聞言，蹙眉瞥了一眼身側(cè)的盲先生。

    看出林客神色的遲疑，靳青越再次強(qiáng)調(diào)：太危險了，為了追求完美結(jié)局冒這個險沒有必要。

    林客仍是看了盲先生一會兒，接著深吸一口氣，搖搖頭：不是為了結(jié)局你們先去吧。

    想讓他在那個殷田土眼皮底下抱頭鼠竄，怎么可能？

    他就是氣啊，怎么一個兩個都這樣，先是小魚，而后是盲先生，怎么，是惡人的話格外中聽嗎？

    他還不信了！

    林客再次伸出右手，抓住盲先生的手臂，阻止他等同于是自殺的步伐。

    盲先生回過頭，只見他表情麻木，所有的仇恨情緒仿佛凝聚成一副面具，罩住了他的臉。

    他怎么能把所有事都搞砸呢？

    先是上當(dāng)受騙，把自己弄得一團(tuán)糟，害得夜鶯成了女巫；后來努力讓自己不受騙，卻更加深刻地傷害了她。

    為什么他會這么愚蠢，把什么事都搞砸呢？

    他不僅恨那些欺騙他的人，此時此刻連自己也恨。

    盲先生于是沙啞著對林客道：放手吧，好心的客人，如果夜鶯愿意殺掉我，那就請讓我同她死在一處，也算是我賠給她一顆心臟。

    話畢，他狠狠甩開林客的手，用力之大，幾乎猝不及防將林客推倒。

    【彈幕：嗚嗚嗚竟然推了小哥哥】

    【彈幕：能不能行啊】

    彈幕萬分緊張，林客心里卻有了底。

    在這種絕境中，盲先生也只是推了他一把，可見這人即使被逼到極致，仍能分得出好惡，或者說，他仍能克制自己不去傷害無辜的人。

    這種特質(zhì)，別說是作為一個副本boss，放在任何一個普通人類身上，都是難能可貴的。

    就在盲先生毅然決然，繼續(xù)顛簸著向女巫走去時，只聽身邊一個聲音對他道。

    她不希望你這樣做。還記得你送給她的蘋果嗎？從那以后她總是會在花籃內(nèi)擺滿水果。

    盲先生的腳步停住了。

    你怎么知道？他聲音顫抖。

    【彈幕：哇都到這個地步了，小哥哥還在嘗試！】

    【彈幕：嗚嗚嗚小哥哥加油，盲先生快相信他相信他！！】

    【彈幕：不行啊，盲先生現(xiàn)在好像聽不進(jìn)去話】

    【彈幕：球球了，快點聽進(jìn)去！】

    太亂了，藤蔓沙石齊飛，那些地底的怪物全被召到地面上，林客和盲先生腳下的地面不斷震顫，只有十分小心謹(jǐn)慎地躲避，才不會被卷動的藤蔓絆倒。

    林客一直扶著跌跌撞撞的盲先生。

    女巫的身體被攢聚的根莖頂至半空，帶著一種奇詭的美感，以一個前傾的姿勢緩緩向小鎮(zhèn)進(jìn)發(fā)。

    所經(jīng)之處，玫瑰如火燃燒，冰霜化解。

    林客！快，能對抗女巫的只有主教！靳青越已帶著郁笙遠(yuǎn)遠(yuǎn)掠過林客頭頂，他根本看不懂林客要做什么。

    都到這個地步了，難道還指望盲先生相信玩家？而且就算盲先生相信玩家又怎么樣，難道還能阻止女巫的無差別攻擊？

    靳青越已經(jīng)想好配合主教對抗女巫的一整套方案，但林客必須回去。

    只有你能控制主教。靳青越最后拋下一句。

    主教。

    林客沉默片刻，回頭看向小鎮(zhèn)的方向。

    玫瑰小鎮(zhèn)遭到空前的破壞。

    這本就是一個到處種植植物的小鎮(zhèn)，當(dāng)所有須狀根莖帶著鈍鈍的鋸齒破土而出時，所有磚塊地面、房屋地基都被輕而易舉地破壞。這威力比地震還要大得多。

    鎮(zhèn)民們不再敢待在房屋內(nèi)，他們看著夜色中女巫黑黢黢的高大身影，心中蕩漾著女巫的歌聲，紛紛陷入一種寧靜又危險的狀態(tài)。

    他們走在路上，結(jié)伴而行，腳下一高一矮地緩緩走向教堂后的墓地。

    失去避難所住宿點的玩家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勉強(qiáng)結(jié)伴的紅白玫瑰玩家尚能不受攻擊，落單的紅玫瑰玩家則被淡黃皮刺纏住，接著被那些比臉還要巨大的鋸齒葉片覆蓋撕碎。

    高非凡吭哧吭哧向教堂跑著，忽然一把將身邊的孟棠推開，對著另一邊喊叫：你來不來？

    暗處一個被葉柄錘得抱頭鼠竄的紅玫瑰玩家抬頭看了高非凡一眼。

    很顯然，高非凡想要毀約，孟棠的道具他已經(jīng)連威脅帶哄騙地拿到了，此時就像要拋掉孟棠，去收割下一個紅玫瑰玩家。

    【彈幕：這種時候還做人命生意，我真是服。】

    【彈幕：重點是他對著下家展示這種做生意的態(tài)度，哪個下家敢和他交易？】

    【彈幕：你還別說，這可不一定。】

    果然，那個紅玫瑰玩家看著踉踉蹌蹌的孟棠，臉上閃過一絲猶豫這時一張葉片隨風(fēng)呼來，在他的左臉上劃開一道血口。

    那玩家猛然跳起，跑向高非凡：我、我來！對不起對不起他雙眼都不敢看孟棠。

    孟棠深深看了高非凡一眼：小伙子，我的行動點數(shù)還足夠支撐我失敗這一場的。

    高非凡戚了聲道：難道你還能報復(fù)我不成？

    隨著另一位紅玫瑰玩家接近高非凡，蠢蠢欲動的玫瑰藤蔓立刻將攻擊目標(biāo)轉(zhuǎn)移成了孟棠。

    孟棠沒一會兒便被卷入土中，一直到死都直直盯著高非凡。

    高非凡眼角一抖，莫名覺得背后發(fā)涼，但他把這歸咎為死老太婆的眼神太陰森，因此只是冷哼一聲，就開始轉(zhuǎn)頭和剛接到的紅玫瑰玩家討價還價。

    把所有A級別及以上道具都給我，我就帶你安安全全地去教堂。

    你怎么知道？盲先生顫著聲音又問了一次。

    這一次林客緘口不言，緩緩?fù)说酵耆饕欢涿倒宓睦瞎媚锷砼裕嵌涿倒逡呀?jīng)枯萎了。

    林客想起靳青越從神話角度對副本的分析，其中有一則提到，玫瑰是由女神阿佛洛狄忒身上雪白的泡沫變成的，但由于有人對她心懷妒忌，所以玫瑰不得永不凋萎。

    在這個副本中，女巫的心的確是枯死了，但每個人都能澆灌出玫瑰，每個人都有機(jī)會獲得任務(wù)道具，但卻不一定能獲得完美的通關(guān)道具。

    就像老姑娘，盡管想要用自己的心為女巫制作新的心臟，可仍然因為存有忌妒之心而失敗。

    縱觀整個副本內(nèi)的所有玩家、npc，一群群去懺悔的人又有誰能得到通關(guān)道具呢？

    林客看向盲先生：因為我能聽到女巫對我說的話。她告訴了我許多你們過去的故事，還告訴我只有最純凈的心靈，才能夠澆灌出新生的玫瑰，將她復(fù)活。一直以來你都在尋找她贈予你的玫瑰，你愿意也贈她一株玫瑰嗎？

    【彈幕：啊這？小哥哥這話】

    【彈幕：推理大神！我仔細(xì)看了看老姑娘，也明白制作玫瑰的方法了，可是這個問話的方式和Y姓變態(tài)太像了吧，很像騙人挖心啊，盲先生怎么可能還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