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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殊搖搖頭,拉開窗簾,天色已經漸漸暗了起來,遠處山坳間可見咸鴨蛋一般的落日,窗戶外漸漸下起雨來,陳殊呆呆望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境比剛來民國的時候要從容許多了。 這個發現很讓她安心,陳殊笑了笑,從包里拿出還沒寫完的劇本,繼續寫起來。反正金陵大學也是要一個多月之后,才開學的,因此陳殊并不太著急,電影劇本一個多月的時間,肯定夠用,能寫完了。 只是在2018年,從上海到南京坐動車只要兩個多小時,在1915年的民國,卻足足要花費八個小時。陳殊同杜均早上九點上的火車,路上雨越下越大,可見度很低,火車司機為了安全,降低了速度,開得很慢,足足晚上七點,陳殊同杜均兩個人,才腰酸背痛的下了火車。 杜均招手攔了一輛黃包車:“陳小姐,我們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了,再去中央醫院看望馮太太他們,怎么樣?” 不知道要在南京住多久,陳殊便多帶了幾件衣裳,行李箱子還挺重的:“也好,放了行李再去?!睘榱朔奖悖频瓴槐仨敽玫模x中央醫院很近就行。放了行李,就趕去中央醫院了。在住院部找護士略微打聽,便找到了馮太太的病房。 馮太太頭上纏著紗布,還滲著血,一只腿也被纏上了紗布,陳殊推門進去:“馮太太,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了,不就是回了一趟鄉下嗎?” 馮太太躺在床上,只是精神還好,同馮先生商量:“兩個女兒要先送回上海去讀書的,這都快一個月了,耽誤這么久,怎么行?” 馮先生搖頭:“你一個人躺在這兒怎么行?還是等好了,我們一起回去,反正也不差這一兩個月的。” 忽然瞧見陳殊和杜均進來,馮太太吃了一驚:“你怎么來了,哎呀,我不要緊,就是摔了一跤。項先生去了北平,工廠哪里離得了你們兩個人,偏偏還一起來了?” 杜均手里抱著一束鮮花:“馮太太,項先生早從北平回來了,我這個閑人才好來瞧你的。你的病還好吧,沒什么大問題?” 陳殊坐在病床前,見馮太太露出來的手臂上一大片淤青:“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呢?” 馮太太反倒過來安慰陳殊:“沒事的,沒事的,就是摔了一跤。本來也不想發電報告訴你的,只是身上帶的錢都用光了。” 陳殊覺得不尋常:“怎么摔得這樣嚴重?身上帶的錢怎么也用光了,是路上被人偷了嗎?” 馮太太和馮先生都直嘆氣,還是兩個小丫頭嘴快,說了出來:“陳姨,不是被偷了。是七爺爺說,不叫奶奶葬入祖墳。爸爸沒辦法,置辦了許多禮品。后來,那些親戚說爸爸發達了,應該拉這些親戚一把,叫爸爸出些錢呢?!?/br> 馮太太撇過頭:“哼,什么親戚?當初趕我們一家走,現在回去,像吸血鬼一樣。又不是沒給錢,每家每戶都封了兩塊錢的紅包,就這,還嫌少。這家老人看病,那家兒子要讀書。聽說兩個丫頭在上海讀書,還說女孩子讀什么書,省下錢來,叫族里的男孩子去讀?!?/br> 馮先生嘆氣:“不要講了,杜公子在這兒呢?這些家事,說出來叫人家笑話的?!?/br> 馮太太立馬停住了,低著頭,眼眶都紅了起來。 杜均識趣又見機,把鮮花交給爾雅:“好了,看見馮太□□好,又把陳小姐安全送到了,我功成身退,明天再來看馮太太?!?/br> 馮先生送了杜均出去,馮太太便小聲給陳殊講這一個月來的經過。 馮先生的父親去世的很早,族里的人欺負孤兒寡母,把馮先生母子都趕了出去,霸占了幾畝田地。好在老太太一手好裁縫功夫,這才把馮先生拉扯大,不僅念了師范大學,還進了報館做事,已經足足二十年沒回去了。這次回去,見馮先生馮太太一家衣著光鮮,給那位七舅姥爺置辦的禮品也很貴重,便一家家一戶戶打起秋風來。 老太太的墳塋修在鄉下,還要仰仗他們照顧。馮先生又念在終歸是親戚一場,凡是上門來的,都封了三塊錢、五塊錢。見有一家實在是困難,家里老人病得不成樣子,便多給了十塊錢,叫去治病。 誰知他們說馮先生掏出十塊錢也不手軟,可見是真的發達了。后來又嫌棄馮先生小氣,明明都發達了,卻只給個三塊、五塊的。 后來,哪位七舅姥爺不知受了誰的攛掇,叫馮先生給家里的祠堂交個五百塊錢,不然就把老太太從祖祖輩輩的祖墳里邊起出來。 馮先生是孝子,老太太都入土為安了,哪里能夠在把棺材起出來,只好交了五百塊給族里的祠堂。 升米恩斗米仇,陳殊聽了直搖頭,一味地給錢怎么行,鄉下地方宗族勢力強大,連警察也管不了,何況是關于葬入祖墳的事情。后面的事情,馮太太不說,也能猜到幾分了。 馮太太抹了抹淚水,繼續說:“本來出些錢,也沒什么,只要老太太能安穩葬在祖墳里就行了。后來,族長說兩個丫頭生得極好,要給她們許配人家呢。我們兩口子,哪里肯同意。在祠堂里同他們爭吵起來,一個不小心,被人推推嚷嚷,摔下樓梯去了?!?/br> 陳殊道:“真是可惡!” 馮太太擺手:“算啦,以后都不回去了。摔下了樓梯,當時看著嚇人,血流了一地,我當時還以為自己肯定活不了了,族里叫人連夜抬到縣城醫院去。小醫院不敢收,只好到南京來。幸好遇見了李參謀,不然,我這條命就沒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