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酒菜上桌,吃到一半,包廂門外響起三下敲門聲,黎耀華停了筷子,含了笑容道:“我請的嬌客們到了。” 在座的另三個人,像是早已經習慣了這樣小聚的流程,彼此對視著,都不約而同地浮上一臉笑意,口稱“黎老板客氣”。那位總秘書是最不矜持的,直接笑出聲來,將筷子在酒杯上一敲,道:“快請快請,我瞧瞧今天來的是誰!” 包廂大門一開,果然六七位打扮嬌美的年輕女子,花蝴蝶似的翩翩飛進包廂里來,在酒桌邊尋空當坐下了。 李言不動聲色地喝自己的酒,直到黎耀華問他道:“李先生,你瞧瞧身邊這位小姐,認不認識呢?”也就佯作輕佻地看過去,那頗柔順地坐在他身邊的女子生了一張瓜子面孔,穿著打扮也很素雅,與其他女子的美艷相比,格外顯得清麗文靜。 李言不認識她,不過只看了那張臉一眼,臉上雖不露情緒,心里卻竄上一股凜冽的怒氣。不為別的,那女人微彎的嫦娥眉與秀挺的鼻梁,實在與謝方思有三分的相像。 謝方思在他的心里,實在是別個不能比擬的存在。當初在百樂門為了脫身,不得已讓她裝作交際的女郎,他心里都慚愧不已,認為是對她的褻瀆。如今這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不住地冷笑,倒要看看黎耀華這只老狐貍耍什么把戲,思及此,眉梢輕輕一揚,倒叫人覺得是他大感興趣哩! 不等他開口,那位秘書長先驚呼起來:“啊呀!這不是童小風小姐嗎!還是黎老板有本事,連當紅的女明星都請得來!”轉而又對童小風獻殷情,“童小姐,我是你的影迷哩!你的扮相,優雅好看極了!” 反觀童小風,似乎是受過叮囑要求,不應付另三位官老爺,倒對著李言輕送一個眼波,抿著微笑倒滿了兩杯酒,含羞帶笑道:“我雖是個小女子,但對李廳長這樣懲惡揚善的正義人,是很欽佩的。我敬您一杯。”說罷,先將自己那杯酒飲盡了。 李言掛著逢場作戲的淺笑,也將自己那杯喝了。 桌上,黎耀華摟著一左一右兩個美人滿意地發笑;那位秘書長則是酸溜溜的,不住地念叨著:“李廳長真是好福氣哦,童小姐誰都不搭理,就青睞您呢!” 宴席再開,李言就把那位童小風不冷不熱地晾在一邊了,時不時也問她一兩句,問完了,就好似她不存在似的,好一陣子不搭理。童小姐心里著急,可礙于自己要維持文靜端莊的形象,不能厚臉皮地貼上去,只能不斷地替他倒酒。 可即便是倒酒勸酒,李言也是喝一杯,不喝三杯,再喝一杯。總而言之,實在瞧不清他的態度,似乎也不討厭,顯然也不夠喜歡。 直喝到十一點鐘,李言做出半醉的姿態,迷糊著看了一眼手表,起身提出告辭。黎耀華的笑意凝滯了一瞬,眼中意味深長,道:“李先生何必急著走,我已替各位在飯店里開好了房間,散席后直接住下即可。”說話間,已向童小風送去一個眼色。 童小風很識時務,抬著水汪汪的眸子將李言望著,手里擰著綢手帕,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羞怯道:“是呀,李廳長。我也有許多事,想向您請教呢。” 事到這一刻,在座的都是人精,還不清楚后續的情節嗎? 其中一位甚至隱晦道:“職務越高,公事越忙,偶爾有一兩天不能回家,那也是常事。”李言還是站在原地,只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并不做回答。 那秘書長大約是很不甘心,酸道:“李先生別是怕太太追究吧?堂堂警察廳廳長會怕老婆,那不能夠吧?還是令太太是顧大嫂似的母大蟲,叫李廳長都避讓三分呢?”這句問話,是叫人下不來臺面呢,偏偏李言等的就是他這一句。他不好當面和黎耀華弄僵了關系,怎樣自然地脫身,又不叫他起疑心呢?正好拿這個沉不住氣的兵卒開刀。 飯桌上一時安靜下來,黎耀華吸了口煙斗,剛要說話,只見李言先放沉了臉色,冷笑一聲,沖那秘書長道:“喝幾杯酒算什么大事,為這樣的小事,要擔上失掉太太的信任的風險,豈不是因小失大得很?”又輕佻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萬事要考慮細水長流,不能只有眼前這一錘子買賣。” 說著,向在座其他三位客氣地拱手致意,告辭離開了。 他順利脫身,也就不知道在眾人散盡之后,黎耀華陰沉沉地對僵立在自己跟前抖個不停的秘書長道:“不過看見個女人就讓你昏了頭了,我不用你這樣的廢物。這個商會秘書長,你也不必再做了。” 李言坐在沙發上深思,始終認為黎耀華有這樣似拉攏似試探的舉動,一定有其他隱藏更深的意圖,毋寧說他有此舉措,更是加深了他的懷疑。正這樣想著,客廳門口飄出一片白色的絲綢裙擺來,是謝方思拿著解酒茶來了。 那是于他而言絕無僅有的人物。她一出現,便好似帶來太陽星辰,他的四肢并靈魂都得到溫柔的熨燙,甚至自己都意識不到,擰起的眉心已悄然舒展開了。 近來,滬上新聞界不期然迎來一位響當當的人物,南京報館的單主編剛下了客輪,一腳踏上上海的土地,報館人聽見風聲,便覺腳下的地面震了兩震。 果不其然,在他抵滬的第三天,便于申報發表了一片社論。大致寫著:據切實消息稱,玫瑰女性會所公然招待花柳人物。筆者有此一說,當然不是出于對娼、妓的貶低,然據西方醫學研究表明,花柳女子更易患上的梅毒淋病,極易傳染,對健康之危害也甚大。玫瑰會所作為具備公共設施之處,應當于衛生安全上考慮周全,如若不能,反倒成為社會上健康女性的催命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