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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方思怔怔地聽著,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追問道:“是哪一位先生呢?想必我也認得。” 唐易文道:“他姓夏,叫夏行,也是外語系的畢業生。他從來自詡外文很好,可說到成績又很慚愧,說比不上一位姓謝的女同學。” 謝方思這才恍悟,笑道:“是,他確實是我一位同學。” 唐易文對于和她的談天,似乎很樂在其中,玩笑似的道:“除卻專業成績,我還借此知道了許多其他事。譬如你不大愛交際,只有時和女同學去真光看電影。又譬如別人找你幫點什么忙,你大概率不會拒絕,所以論系里的人緣,你是頂好的。” 謝方思聽到他對自己這樣事無巨細的描述,很有些受窘,笑道:“這就不必說了吧。” 他們彼此談話時,都比想象中更為投入,渾然忘記邊上正在進行電影的拍攝。直到黑色機器后的導演舉著卷成一束的本子,朝白海棠道:“好!人來了,往這里看!”謝方思才重新被吸引去了注意力,盯著白海棠看起來。 只見原本坐著看書的白海棠抬起頭來,她抬頭的角度,正對著謝方思這一邊。下一刻,像是看見了什么意想不到又令她歡喜的人物似的,那雙漂亮的眼里閃過驚訝,隨即變成驚喜,最終都化成嘴角慢慢綻開的笑容,將那種天真的喜悅無限地放大出來。 謝方思看著她神態上一環接一環的轉變,實在覺得有一些人,天生就應當從事某份行業。白海棠演起戲來,整個人像是無形中會散發光芒,把周圍一切都襯得黯淡下去。設若現在是私下無人的時候,自己一定忍不住要鼓掌的。 她都是這樣的心情,更遑論現場有一位貨真價實的影迷呢? 導演在器械后頭激動道:“好!很好!這一場拍完!”話音剛落下,那位影迷便噼噼啪啪,機關槍似的鼓起掌來。 因這一場戲份已經拍完的緣故,圍在一起的人員便陸陸續續地搬著機器,散開了。那影迷緊跟著沖到白海棠的跟前,攢道:“密斯白,你這一幕戲演得太好了!我敢說,就憑這個鏡頭,電影一定大獲成功!” 白海棠微笑著向他一點頭,又朝站得遠一點的唐易文頷首,道:“密斯脫林,密斯脫唐,我要去換掉戲服呢。請稍等我一會兒。” 謝方思手上正提著她打電話來催要的皮鞋,當然跟她一起走。兩人進了更衣間,白海棠一面解著衣服,一面抱怨道:“我今天的運氣真有點不好,一來公園,皮鞋跟就斷了一只。不過,怎么是你替我送來的呢?” 謝方思道:“王媽的小孫子生病住了醫院,她實在想趕去探望探望,我呢,也很想來看看你拍電影。這樁合作,就算是達成了。” 白海棠撇著嘴道:“我倒不知道她孫子住醫院的事。現在的傭人,也有很狡猾的,總能找點借口,溜出去躲兩三個鐘頭的懶。你下次不要輕易就答應她,她看你好說話,愈發要來托你做事了。” 謝方思便微笑著道:“好吧,我知道了。” 白海棠轉著眼睛,又好奇地問道:“我剛才瞧見你和密斯脫唐說話,你們竟是認識的嗎?在說些什么?” 謝方思自己也覺得玄妙,笑道:“這位先生,我在來滬的火車上見過一面,想不到今天又遇上了,他大概也覺得巧合極了,順道就聊了幾句。” 幾句話的功夫,白海棠的衣服便換好了,穿了從家里新拿來的高跟鞋,道:“行了,我們出去吧,不要讓人家久等。” 等她們再返回時,那位戴眼鏡的密斯脫林,當然還癡癡地等在原地,唐易文卻已經不見了身影。 白海棠問:“密斯脫唐呢?” 那影迷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解釋道:“他有一點要緊事辦,自己先走了。不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對電影不大感興趣的,今天若不是我生拉硬拽,他也未必肯來,絕不是不給密斯白面子。” 白海棠給他逗笑了,道:“我一個沒甚名氣的小演員,有什么面子?你們兩位少爺特意跑來看一看我,那才是我的面子哩!”說罷,她向謝方思介紹道,“這一位,是密斯脫林春常,是上海林記綢緞莊的少東家。”又向林春常介紹了謝方思的姓名。 謝方思這才仔細地打量起這位密斯脫林來。按說人一旦戴上眼鏡,多少要顯出一點書卷木訥之氣,可這一位卻不然。那副眼鏡細看之下才發覺做工極其考究,金絲的細邊上扭著花樣,兩條眼鏡腿上,更是雕刻著歐式的花紋,顯出他十二分的時髦洋氣。 反觀林春常,只往謝方思的方向略一點頭,那兩道視線,又像是帶著膠水似的,粘到白海棠的身上。 白海棠換了一身新式的喬其紗旗袍,天藍底子上印著玉蘭花,短袖做成荷葉邊的式樣,有一點風吹過,便輕飄飄地蕩漾起來,極富有動態之美。林春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當下邀請道:“密斯白,我請你吃個飯,好不好?” 白海棠原本想要回絕的,只是心念電轉間,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開口道:“好。只是我要帶上我這位朋友,行不行呢?你看,你是個白相家(很會玩的人),她是個學問家,兩個大家湊到一起,未必沒有可說的。” 白海棠愿意答應自己的邀約,已然是喜出望外,即便多一個人,那也可以忽略不計了。林春常笑著錘了一記手心,道:“好!就近的國際飯店,常年都給我留著一個包廂,我們就去那里!請二位隨我去坐車。”說罷,轉身走在前面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