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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太陽一出等到下午時,前堰塘里結(jié)的薄冰發(fā)出噼啪碎了的輕響,楊茂德和伍哥他們吃過午飯,在曬壩上用碾子壓曬干的油桐果,篩選油桐籽準(zhǔn)備榨桐油。看著牽著老黃牛轉(zhuǎn)圈拉碾子的田二叔,楊茂德問道:“二嬸子去她表妹家有半個月了吧?咋還沒回?” “她跟她二姨有十多年沒見了哩,估計(jì)留著多住些日子。”田二叔呵呵笑著又看了看埋頭撿桐油籽的伍哥:“再說還要商量兩家的婚事,她表妹要準(zhǔn)備嫁妝啊啥的,她也能幫著出出主意。” 伍哥這邊沒有長輩,所以許多事情就要將就著穆家,田二嬸一去快有二十天了,看樣子應(yīng)該也就這幾天就會回來。下聘的彩禮要準(zhǔn)備,給伍哥換院子刷新房打家具,重新置辦屋頭的日常用品,周圍的人說得熱鬧,只有伍哥低著頭一聲不吭。 大家也早就習(xí)慣他的表現(xiàn),連楊茂德都知道伍哥對這方面的事情一直抹不開面,說了幾句便轉(zhuǎn)移開話題:“今天天還算暖和,要不去下午去把藕挖了吧。” 那種藕的泥塘子旱的時候也干得開裂,但下過雨后奇跡般的開了一池晚荷花,阿祖一連好幾天拖著楊茂德,抱著國清小朋友跑去看,歡喜得像個孩子。這也讓楊茂德對冬日收藕有了些許期待,要不是今年的冷冬來得太早,他還想留到臨近過年那幾天才去采挖。 楊茂德的提議自然得到了眾人的響應(yīng),曬壩上的桐油果大多數(shù)都被碾子壓碎,掃到一起用篩子一遍把碎殼篩掉,然后撿出油桐籽再把沒碎開的用棒槌捶幾遍揉開,挑出的油桐籽裝袋封好留著榨油。 曬壩上還在收撿油桐籽,伍哥洗洗手去庫房取了下水穿的皮衩連筒靴,提了一壺桐油坐在屋檐下用皮擦子在外面打油,主院里頭茂蘭和阿祖她們聽說要去挖藕,便笑嘻嘻的跑出來想跟去湊熱鬧,茂蘭的腿上已經(jīng)拆了夾板,不過手里撐著拐杖借力保護(hù)受傷的腿。 “伍哥。”看到屋檐下坐著的伍哥,茂蘭笑嘻嘻的開口打招呼,從她受傷到今天一共沒見到他幾次,還沒好好道謝哩。 伍哥抬頭看過來,眼睛里有東西閃了閃,然后悶悶的答應(yīng)了一聲,低頭繼續(xù)擦拭手里的東西,一瞬間茂蘭非常敏感的察覺了男人刻意的疏離,雖然不明白是為了什么,但心底彌漫起一陣淡淡的酸澀,掛在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跟在后面的茂梅眼尖的看著楊茂德走過來,趕緊蹦跳著過去:“哥,挖藕?我們也要去。” 楊茂德拍拍她的手:“去也要加件衣服,那泥塘子邊站久了可是很冷的。”說完又看看茂蘭的腳:“還有給你二姐帶個小凳子,這冷天凍地的坐在地上可要不得,她又站不久。” 茂梅脆生答應(yīng)著,跑去旁邊屋子尋到一個矮腳板凳抱出來,伍哥抬頭瞟了一眼然后起身去屋頭,又尋了一個厚油氈子縫制的墊子,那是他冬日頭墊在門檻上編竹筐時坐的,卷了卷塞到一個籃子里然后遞給茂梅。 泥塘子的泥比水深,先頭已經(jīng)提前喊人來開了缺口,等伍哥他們收拾好過來時,泥塘子里只剩下淺淺一層清水,殘荷枯枝露出水面,偶爾一陣寒風(fēng)帶起些蕭瑟的味道。 找了個避風(fēng)的坡坎,放好小板凳又鋪上油氈子,茂蘭坐下來阿祖她們圍在周圍,看泥塘邊上的男人們穿上那閃著油光的皮衩連筒靴,笨拙的一搖一擺扶著搭手的竹竿往泥塘里滑行。殘留的水被攪得渾濁起來,在淤泥里站住腳那渾水漫到了大腿,等再俯下身在泥里摸藕,即使有防水的皮衩連筒靴還是有冰涼的水侵濕衣服。 下泥塘的男人們放輕放慢的腳步,慢慢的一點(diǎn)點(diǎn)淌著泥水前進(jìn),先用腳觸碰到泥里躺著的藕段子,然后才彎下腰小心的用手扒開蓮藕周圍的淤泥,沿著藕身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推摸將蓮藕整個摳出來。這期間要動作很輕緩防止將蓮藕折斷,如果淤泥水倒灌進(jìn)去,不但影響蓮藕存放還會在藕段里殘留泥腥味影響食用。 會采藕的人會根據(jù)殘留的后把葉和花吊葉來判斷泥里蓮藕的走向,會在取藕時不損害藕鞭給明年的蓮藕留種,如果處理得當(dāng)明年四月還能采一次蓮藕。不過楊家這些人自然是不會判斷的,摸上來的蓮藕大多數(shù)會將藕鞭帶出來,或是直接折損在淤泥里,所以如果不隔幾年遷種一次,這蓮藕早就絕收了。 塘上和塘里的氣氛十分熱烈。每當(dāng)有一段胖乎乎的蓮藕被送上來總會引來一片贊嘆聲,阿祖她們早就把傷了腿的茂蘭撂在一邊湊到藕堆邊看熱鬧,伍哥從泥水里抽出一段蓮藕,頭一抬直直對上對岸茂蘭看過來的視線。 只一剎那他便轉(zhuǎn)了頭,將手里的蓮藕遞給身后的人,可是胸腔里砰砰加速的心跳,卻不像他表現(xiàn)出的鎮(zhèn)定,他腦袋有些暈乎乎的,不知道茂蘭那有些莫名感傷的眼神到底是啥意思? ☆、在大災(zāi)之年 沒等伍哥想出點(diǎn)眉目,就見田間土埂上飛快的跑來一個半大娃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楊茂德他們便揮著手喊道:“少爺!少爺!老太爺喊你趕緊回去,縣城里頭來人了哩。” 楊茂德聽到他的話也沒有太多在意,從縣城里頭來的不是大伯找他有事情,就是油鋪?zhàn)觼淼囊浀南ⅲ笓]著泥塘里的男人們繼續(xù)。 那娃子見楊茂德不為所動的樣子,急得跳起腳來:“少爺!來的是憲兵隊(duì)的黑皮子,他們說田二嬸被逮起來了,說她通匪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