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
“不用那么麻煩,一碗刀頭rou、臘魚、饃饃和果子,有這幾樣就行,都是現成的。”茂菊低著頭手指翻飛,紫色和白色的毛線在手底下交替編制出波浪的紋樣:“大伯也看不上我家的東西,每次來上供的糖果、酒水還有陰錢都是自己準備的,哼,一年到頭回來一次,還總想著壓爹一頭。” 茂梅啪的拍了她后背一巴掌:“莫抱怨,總歸最后那些好吃的都落了我們的肚子。” “你就曉得吃。”茂菊抽了空白她一眼:“每次回來擺老大的譜,咋不見大年三十上墳?弄得再花俏也是初三才回來的客。” “噓,少說兩句。”茂蘭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抬頭看看就見伍哥提了水桶進來。 “少奶奶,二小姐,剛剛田二哥在對面山梁喊,楊縣長他們快到了。”今年伍哥被留在主院待客,去接楊縣長的隊伍是田二叔帶隊的。 “嗯,我們也趕緊收拾。”茂蘭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被茂梅一把拉住:“哎呦!花生花生,趕緊掏出來。” “哦,差點忘了。”茂蘭笑著趕緊扒拉出灰里的花生粒兒,撥弄到火盆旁晾涼:“趕緊吃了洗手洗臉,回頭大伯來了要出去磕頭。” “哎,曉得。”茂梅捏起花生呼呼的吹著揉搓出鮮紅皮兒的花生米,喂了阿祖一顆又塞給茂菊一顆,最后才留了幾粒在手心里,一邊手忙腳忙的脫著身上的圍裙。 茂蘭走過去幫忙,用沾了水的手捋了捋她頭上的發絲:“大堂哥昨天犯煙癮的事,還有昨天大堂嫂去我們屋頭的事情都莫要說,曉得不?” “憑啥!”茂梅一揚小下巴:“就是要給大伯說,羞得她回頭不敢再上門。” “你忘了上回你那魚尾簪子最后還不是沒有要回來?大伯就是個護短的。”茂蘭拍拍她小襖上的灰,又把里面白色毛衣的領子翻出來:“她進門這么多年了,你以為大伯不曉得她是啥樣的人?” “那就更該說了,進門這么多年還這個德性,丟人丟到親戚家也就是算了,要是丟到外人屋頭那才招人笑話。”茂菊洗了手把編了一半的毛衣花邊收起來。 茂蘭嘆口氣:“大伯也是難得回來一趟,這大過年的讓他丟了臉,轉頭估計要找大哥麻煩哩。” 茂菊沉默了一下,她想起那年茂梅吵著要把簪子找回來,結果大堂嫂一頓撒潑打滾要離開,大伯讓自家大哥連夜護送大堂哥和大堂嫂去雙鳳的事情,冬日頭走了一夜回來大哥就病了一場。還有幾年前四瘋子來的時候,在墳上點炮仗炸傷了手,也是大伯喊大哥護送著去鎮上醫院,一來一去折騰了兩三天。 “不管咋樣,他們來了就是客,趕緊把他們送走比啥都強。”茂蘭收拾好圍裙,扶了阿祖往外走:“親戚再親也不是一家人,手長也管不了別人家的事,忍一忍。” 這回茂菊和茂梅沒再反對,只是偷偷的不悅的撇著嘴。 回到飯廳又等了一會兒,有外院的娃子跑來說滑竿已經進來了,楊茂德他們站起身往外迎接,茂蘭三個扶了阿祖跟在后面,出院子就看到十幾個背槍的憲兵圍著一具帶紗圍子的滑竿兒。等滑竿進來停穩在院壩里,楊茂泉搶先幾步跑過去掀了紗圍子,伸手把微胖的楊縣長攙扶出來,灰褐色的呢絨大衣里頭是挺直的中山裝,黑色的禮帽文雅的金絲眼鏡,一笑露出和藹的氣度像是位寬和的長者。 阿祖從楊家門到現在才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與這位大伯見面,看他和藹的和眾人寒暄,進來飯廳脫掉外面的呢絨大衣,里面純黑色的中山裝筆直挺俊,在一屋子的長衫馬褂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威嚴。 說起中山裝,阿祖自然想到的還是三民主義、五權分立、國之四維,但是顯然經過時間遷移,現在的中山裝更多是一種象征意義,比如大家常常稱它為“干部服”。一種用來劃分階級和地位的服飾,就像現在他只是往屋中間一站便成了中心,阿祖有些明白楊老爹和楊茂德無怨無悔的每月送錢進城的舉動,供養一個特權階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楊縣長在屋中間的桌邊坐下,楊茂德奉上一杯茶才拱手彎腰:“給大伯拜年,祝愿您新的一年萬事順意,安康和樂。” “好好。”楊縣長呵呵笑著,從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個灰色的細絨盒子:“你頭前不是問我懷表蓋子在哪里換的?我這回去成都找到了一個新樣式,送給你。” 把盒子打開里面躺在一個銀色的懷表殼子,上面浮雕著一朵木槿花顯得十分大氣,提著鏈子拿起來這分量估計也就是鍍銀罷了,楊茂德笑道:“謝謝大伯。” 茂蘭三個和阿祖一起走出來,茂蘭福了福身:“大伯你看我大嫂肚子不方便磕頭哩,我們四個就這樣給你拜年,祝愿您今年身體健康,笑口常開。” “不磕頭不磕頭。”楊縣長張開手做著阻擋的姿勢:“大伯知道你們幾個是好娃娃,來這個小東西拿去耍。” 說完從木匣子里取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荷包,大家接過去捏了捏,大概知道里面是耳環或是扣花一類的小東西。 楊縣長看看一直靠在椅子上笑瞇瞇的楊老爹:“茂泉,你和你媳婦兩個有沒有給你二伯拜年?” 楊茂泉一聽趕緊拉了他媳婦走出來:“當然要拜年,這不是想等大家湊一塊兒拜年才熱鬧嘛。” 楊老爹直了直身子:“用不著,昨天不是拜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