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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多書院,這有些年紀的客人渾身文人氣息,林繡想他應當是位教書先生。 心里思忖著,林繡笑臉迎上去。“實在抱歉,本店最后一批軟包剛賣完。您看來些別的可好?” 榮清先要一人一碗芝麻糊,對著菜單看了會,又點份芝麻毛筆酥與各式點心。 掌柜的干脆答應下,殷切問,“您要提斗還是屏筆?” 周鴻沒忍住笑出聲,其余幾人也使勁繃住表情。沒想到先生很認真地答,“兩種都來一些。” 菜單末頁,新寫上去的拔絲蓮子還墨跡未干。 周鴻看眼外頭的積雪,不由奇道,“林掌柜,如今時節還有蓮子嗎?” “揚州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小店用的從崖州運來的鮮蓮子,又嫩又甜。冬日吃了還能補中養神,清心去火。” 榮清本來不怎么愛吃甜食。尤其蓮子清苦,淋上糖漿甜膩膩的,能好吃嗎? 只是聽店主這么一說,再對上眾學生翹首以盼的神情 他合上菜單,“勞煩再加份拔絲蓮子與蟹黃兜子。” 天色不早,暖黃火苗“呲”聲竄起,在燈盞里搖晃。 因先生在的緣故,幾人吃得頗文雅。沒了往常調羹刮碗的脆響和吸溜聲,周鴻還真有些不適應。 飲盡最后一口,他才滿足地把臉從空碗里抬起來。 方才吃得實在太忘我了。他趕緊放下調羹,從碗后小心翼翼看先生臉色。 哦豁! 芝麻糊的碗竟空了! 先生還在認真地嚼蟹黃兜子! 與同窗眼光交匯,皆是滿滿的詫異。榮先生從來不重口腹之欲,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吃了許多。難得! 其他幾名學子都在心中默默記下這家店鋪。如意館,好名字,逢年過節的贈禮似乎有著落了。 拔絲蓮子米盛在荷葉上壓軸出場,不像別家店那般油潤光澤,只間雜幾枚紅綠櫻桃丁增彩。 可如此溫溫吞吞的杏黃卻莫名的勾人饞涎。 周鴻硬生生從這樸素如米清淡如豆的顏色中,“瞧”出了淡淡蓮子香。 糖絲極細,亮堂堂而千勾百繞。 他咽咽口水。吃起來應當也不是太甜吧? 榮清一捻銀閃閃的糖絲,神情登時變了。“這是油底沉漿的手法?” 難得有懂行的人,林繡笑著點頭,“先生好會吃。” 殼鼓得圓脹,而瓤半中空。 “外殼嚼著很酥脆,仁仍很軟嫩。蓮子清苦的底味全沒被奪走。” 林繡笑得眉眼彎彎,還真沒想到老先生對此有研究。 榮清長筷一夾,若有所思,“好幾年沒在揚州見過這般手藝了。”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看著這蓮子球在清油里浮沉過一遭,卻連一絲一毫油膩氣都沒有。 “林掌柜竟能一氣呵成!想來若非天賦過人,實難達到如此水準。” 榮先生夸得真心實意,讓林繡久違地有點臉紅。 說起來,這道菜應該算是她從探店博主轉向廚藝博主的開始。 林繡一開始并不怎么會做菜,能火完全借自己能說會道的光。她專門開了一個系列,講述這些快要失傳的廚藝之道。 一個油底沉漿的故事,說得屏幕前眾老饕口水直動。視頻發布的當晚,本市好幾個酒店就都接到電話,客人點名了要吃這道菜。 林繡樂了還沒兩天,麻煩就先找上門來。 有個烹協的老專家特意出了期視頻diss她。 “有些人吶,怕是鏟子都沒拿過就空口白牙胡說。這細伶仃胳膊,估計鍋都顛不動。” “琥珀桃仁之所以能和雪綿豆沙共列一級資格證考級菜,就在其油底沉漿的高級技法。” “嘴皮子利索可不比手中苦功。掛霜、翻砂、琉璃、拔絲、糖色,光熬糖的形態就不止這五種。我們在大灶上忙活時,她恐怕還在家捏泥巴玩呢。” 林繡: 從天而降一口大鍋,任誰都肝火旺。林繡不得不承認人家說得有幾分道理,但她還真不服氣。不就顛個鍋做個飯嗎,有什么難? 沒想到還真不是她講故事那般簡單。她第一次炒出一大鍋糖色,第二次直接把鍋都燒著了 林繡苦心琢磨著,過油和拔絲一鍋出,如何才能不沾底?沒想到每日在熱烘烘的廚房苦練,還真讓自己做出來。 油底沉漿就講究個過油而不膩。蓮子從嫩白到淡黃,染上油金色,每一步都要眼明手快,死死盯著火候變化。練個幾十天,手上被油點子濺得脫敏,手法也就差不多。 文藝點說,“無他惟手熟爾。” 與她相談甚歡,榮清想起江霽容給他帶來的那本手稿。 食匯集第 一卷,盛京篇。雖然字不很美麗,但不只食評,更多引經據典的,還夾雜一兩句俏皮的批注。 自己當時怎么說來著?似乎是夸她躬身于市坊,聞弦歌而知雅意。 埋頭苦吃的學生們總算停下,榮清起身,“早聽周鴻說起,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 林繡不太謙虛地笑著應了,親自送到門口,“諸位慢走。” 榮先生此刻心情爽朗,忘了剛才把他們寫的文章罵個狗血噴頭的事情。 對追出來送他的小娘子擺擺手,“我們兩日后再見。” 林繡撓頭,“還真是不巧。在下兩日后前往赴宴,不過您來小店找梁新也是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