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許是常在廚房,林姑娘的身上有種類似熟稻的香氣,不消走近就能認出來。 “去你的,”林繡笑著想往他身上擂一拳,只是無處落手。怕把老頭捶散架了,她又悻悻收回手。 一天緊繃的弦在此刻終于放松下來。 “房子塌了,過來暫住幾日。” 極沉重一件事,被她輕飄飄幾個字說出來,有種這是來郊外露營的錯覺。 劉瞎子知道她的脾氣,只低低地嘆了口氣,摸索著劃亮油燈。 微小的火苗上躥下跳,似乎不想拘于小小的燈盞,一下子將破廟照得亮堂而溫暖。 他緩緩搖搖頭,收拾起算命的旗子和小桌,“我要回家吃飯啦,水壺和柴堆就給你們留下。” 林繡有些羨慕。老頭在城南處有一居所,不大,但和老妻二人住也足夠。 把老頭送出去,東西則很不客氣地全盤收下。 她的銀錢隨身裝在荷包里,這算是唯一的幸運了。把荷包交給褚鈺,細細囑咐一番。去找相熟的泥瓦匠,若還能剩下一點,就買幾個山芋回來。 記憶里后院有口老井,只是不知現在還出不出水。林繡提了油燈摸到后院,雖然被草枝枯葉覆蓋著,揭開井窖,小心翼翼地避開雜草塵泥,倒也能汲上來桶水。 不出一會,褚鈺就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背上負著滿筠籠洋芋,居然還有壺酒。 行軍水壺一樣的酒囊里裝了半壺,這種農家自釀的酒最便宜,度數卻很高。她仰頭飲了一口,只覺辛辣刺激,氣味極大,身子都暖起來。 筐里的洋芋全部倒出來,鋪了一地。顆顆黃皮,只是樣子難看些。有的大如蹲鴟,有的只拳頭般大小,均是麻麻賴賴,裹著厚泥。 林繡接了井水大致搓凈上面的泥。鐵箸撥出帶著火星的炭灰,丟進洋芋去等著余溫將其燜熟。 洋芋皮薄,用明火燒一會就糊了,需得用暗火的熱氣慢烘。炭灰黑魆魆的,洋芋深藏其中,只能勾勒出一個圓滾飽滿的形狀。 明明烤得半生不熟,卻飄出些極香甜的味道,讓人很容易聯想到鐵皮汽油桶里一字排開的烤紅薯。也是大小不一,不過個個都吱吱流蜜,析出的糖分被火烤的焦黑,分外勾人。 火沒方才那么旺了,林繡折兩捆樹枝丟進去,又撥了撥灰。 照工匠所言,夯磚筑房、壘石為墻怎么也得半個月。而且重修費用不菲,這一荷包銀子估摸著都得添進去。一夜回到穿書前,她不免十分頭痛。接下來的日子就得重新盤算該怎么過,開店計劃又要無限期推遲。 阿蠻自告奮勇去拾些柴禾,林繡放心不過,讓褚鈺也跟了去。又囑咐著,“快些回來吃烤山芋。” 月光咸而涼,從小窗投進廟里,像撒下把鹽霜。 林繡往火堆旁坐得更近了些。沒想到郊外破廟夜晚這么冷,她穿的還是白天的夏衣。風擠進破窗,吹得新糊的窗紙呼呼作響,讓她忍不住連打幾個噴嚏。 這姿態實在不雅,還好沒有別人。 從后院里摘了把金銀花,她挑了嫩芽投進滾水中,等著水再次煮開。小壺里散發出金銀花獨有的清香,甜中帶著點生澀。 身后傳來推門聲。 “你們怎么這么快?”林繡笑著回頭。 江霽容被這笑晃了下眼,“林姑娘?” 這聲音清亮而熟悉,林繡也愣住了。剛想問他為什么在這兒,又覺得不太禮貌。 江霽容倒是先開口解釋著。他從郊外回城,看這久無人住的破廟映著火光,怕是走水,才進來看一看。 “三更半夜的,林姑娘怎獨自在外?” 林繡笑笑,把那番說辭原原本本地又講了一遍。她的語氣不像在說房子塌了,倒像是出門走親戚般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江霽容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他向來不愿也不必言出錦繡,現在想找出些安慰的漂亮話,一時卻覺得頭腦空空。 “不過只消半個月就能修好了,在這廟里住幾天倒也有滋有味。” 林姑娘一副冷靜的樣子不像逞強,聽她所說還有兩個同伴互相照拂。江霽容放下心來,正想告辭離開。 一個灰不溜秋的東西由鐵箸夾著遞到他面前。 江霽容抬頭,她眼里漾著笑意,露出齊生生的白牙,“江大人要吃吃看嗎?很香的。”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鬼使神差地成了個“好”字。 火光亂舞,把他們倆的臉都映得亮堂。屋外水聲滴答,倒是應了那句屋漏偏逢連夜雨。 氣氛有點冷淡,林繡努力打破這尷尬,開始沒話找話,“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句詩來,不知江大人能不能猜出來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知。江霽容四顧一望,破廟呼呼漏著風,窗外草叢里蛩蟲鳴響,烏鴉驚掠而飛,叫聲滲人。 她的聲音聽起來是輕松甚至愉悅的,“三徑松風常放鶴” “一簾谷雨自煎茶。”林繡端起茶壺倒了兩杯金銀花水,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江霽容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目光一凝,一點兒覺不出好笑來。廟外水坑濺著泥,廟內除了這堆火再無溫暖的東西。 “是不是很貼切?” 他接過水,沉默著點點頭,不知說什么好。 ---- 火光紅軟,香氣紆郁。 林繡半倚在草墊子上,舒服地瞇起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