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了點頭。

    庭相沒再說什么，往旁邊的醫(yī)生辦公室走去，很快換了衣服進了手術(shù)間。

    緊跟著挺著九個半月大肚子的清芳在飛鳴的陪同下，也到了。她走到他跟前來，看他一身是血，轉(zhuǎn)頭往手術(shù)間的門上去張望，口中焦急念叨著：“不知道大哥到了沒？進去了沒？”

    佟誠毅木然坐著，回她說：“進去了。”

    清芳聽了仍舊沒理他，向里面看著，忍不住罵道：“方惟你真是腦子瓦特了！戲文看多了么？非他不可？攪這趟渾水做什么？”她其實是不知道他們的事的，方惟為了謹(jǐn)慎起見，很少去上海看她，顯了懷之后就沒出過門，她今天忽然接到電話，說她小產(chǎn)在醫(yī)院，吃驚得怎么也轉(zhuǎn)不過彎來，要不是飛鳴把他姑父出殯前那一幕說給她聽，她還在質(zhì)疑中。

    她立即通知了她大哥，自己著急的好幾次穿不上鞋，被飛鳴扶著匆匆趕來。

    延聲來時，只飛快的看了佟誠毅一眼，他什么也沒說，負(fù)手而立等在走廊的另一側(cè)。他還不知道他婚宴時發(fā)生的種種，但他在心里已經(jīng)大概猜測了一遍方惟突然從蘇州被帶到上海來的可能情況。

    這手術(shù)到底做了多長時間，等在外面的人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覺得足有一個世紀(jì)那么長。

    等庭相從里面出來時，他們都一下子圍了上去。

    “大哥，方惟怎么樣？”清芳抓著他手臂。

    “人沒事了，但受了損傷，我后頭還有事，等等再說。”他簡短了說了兩句，轉(zhuǎn)身趕去忙收尾的工作。

    人沒事！她還活著……他像是一下子恢復(fù)了呼吸。活著就好，他什么也不求，只求她活著。

    他不知又等了多久，終于等到她被推出了手術(shù)間，他看她闔這雙眼，面色蒼白，單薄得像一簇剪影。

    他跟著往她病房去，被延聲攔在門外。

    他引他往走廊的一側(cè)去，他有話要問他：“她是被姚家?guī)У缴虾５模俊?/br>
    他無聲的點了點頭。

    “那你該立即設(shè)法送她走，怎么能把她接回佟家！”他其實是想找他說后面的安排，一開口卻忍不住質(zhì)問他。

    “她受了傷，病了！”

    “你把她放在姚靜雅眼睛里，她不是傻的，她怎么能容得下她！”他極少這樣疾言厲色的說話，他一向看得長遠，糾結(jié)過往的話很少說。

    這時有醫(yī)生走來找佟誠毅簽字，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醫(yī)生指了指單據(jù)上的字，請他看清楚，不無惋惜的對他說：“成型男嬰，宮內(nèi)窒息。另外母體受了較大損傷，將來是否能夠恢復(fù)生育能力，還要看個人體質(zhì)和復(fù)原情況，請家屬知曉。”

    延聲看著佟誠毅捧著單據(jù)，沒有抬頭，抬手緩緩簽了字。他還有什么話，沒再往下說。

    醫(yī)生走后，他們沉默了一陣兒，延聲重新考慮了一遍，接著道：“紹原，現(xiàn)在不是難過的時候，你現(xiàn)在要趕回去，安撫姚靜雅，告訴她，方惟流產(chǎn)了，從此以后也不能再生育；你通知了她的娘家人，拿錢把她打發(fā)走了。”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漸沉的夕陽，向他繼續(xù)道：“務(wù)必讓她相信，不會再有這個人了。我們這里請顧醫(yī)生幫忙，在病歷上做個手腳。等方惟麻藥退了，大約在明天，我來安排，帶她走。”

    佟誠毅沉吟著，他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抬頭問延聲：“你要帶她去哪兒？”

    延聲沉默了片刻，勸他說：“你暫時先不要問她會去哪兒，大局為重！”

    他回身去她病房，再看她一眼，在清芳怨怒的目光里轉(zhuǎn)身匆匆走了。

    他趕回家去換了身衣服，同時要換掉哀慟和悲傷。再出門去姚家接他的夫人回家。

    回家的車上，姚靜雅偏著頭問他：“聽說姨太太摔了一跤，怎么樣了？”

    他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淡淡說：“小產(chǎn)了，人也不行了，給了點錢，讓她家里人帶走了。”

    “人也不行了？怎么就讓人帶走了呢？”她追問著。

    “流產(chǎn)傷了元氣，今后不能生了，留著也沒什么用，讓他們帶走吧，正好家里清靜。”他在一片暗影兒里轉(zhuǎn)過頭來，似笑非笑的說著。

    她聽著他說的話，忽然咳嗽了兩聲。

    他體貼的靠近了伸手替她拍著背，一邊問著：“怎么染了咳嗽了，入秋咳嗽不易好呢！”

    她抬頭看著他，又覺出他的千般好來，姨太太的事終究是件小事。他是生死關(guān)頭救過她的人，自然是愛她一個人的，她滿意的想著。

    第 71 章

    入了夜，即將臨產(chǎn)的清芳終于被勸走，延聲一人守在她病床前。

    醫(yī)院的病房里統(tǒng)一都熄了燈，他外頭打了一趟電話回來，她床頭的綠格窗上正有一輪缺月掛疏桐。

    房間里明暗交錯，隱隱有來蘇水的味道。她呼吸無聲，寂寂如隱在他時光的背后。

    不該讓她回到上海來；不該任她卷在是非里；不該袖手看她越陷越深；他眉頭深鎖自責(zé)到了骨頭里。

    他知道他不該這么想，他不斷努力提醒自己，是一廂情愿的執(zhí)拗，他不能擋在她路上。

    靠在她床邊，一道月光映上她手腕，有縱橫的勒痕和一片尚未消退的水泡，他輕輕捧起她手臂，卷起衣袖能看到細密的水泡直蔓延到她手肘。

    他看了許久，沉默的想著什么。

    “輸了不要緊，”他喃喃的說：“師兄助你再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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