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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42節

    殷承玉的表情非常怪異,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他放下茶盞,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雖然心中已有了猜測,但他還是問道:“所以……你為什么要進宮?”

    “為了殿下。”過往被毫不留情地揭開來,薛恕不再掩飾自己的野望:“想離殿下更近一點。”

    殷承玉半晌未語,他垂眸輕撫指上的牙印,指著那圈鮮紅的印跡,語氣難辨道:“你就是這么報答你的恩人的?”

    他似在問薛恕,又似透過薛恕,問上一世的那個人。

    可此時的薛恕并不是上一世那個對他百般折辱玩弄的九千歲,他看著雪白手指上的紅痕,回答得頗為理直氣壯:“古人有言,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本來有些不快的殷承玉生生被他氣笑了。

    他緩和了表情,又恢復了從容不迫的姿態,淡淡睨了薛恕一眼,大度道:“罷了,你沒進過學,胡言亂語,孤懶得同你計較。”

    他又滿上一盞茶,隨意揮了揮手道:“滾吧,別在這煩孤。”

    薛恕卻不肯動。

    他敏銳察覺殷承玉的語氣里并沒有怒火,甚至還帶著點笑模樣。

    心中叫囂不停的渴望,被這隱秘的縱容滋養的更加蓬勃。他定定看著殷承玉,非要求一個答案:“殿下消氣了嗎?”

    他不知道殿下為何生氣,但卻隱約知道,殿下若是消氣了。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薛恕心底的期待如同野草生長。

    殷承玉聞言卻是嗤笑一聲,他站起身來,整個人逼近他,指尖若有似無地輕觸他干燥的唇,拉長了語調道:“孤氣量小,記性又好,這氣……怕是一時半會兒消不了。”

    薛恕垂眸看他指尖,半晌才艱澀道:“那我等殿下消氣。”

    消氣之后會如何,誰也沒說。

    殷承玉冷哼了聲,拂袖與他擦肩而過:“滾吧,別吵著孤歇息。”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打了標記,就是我的了。

    殿下:?

    第39章

    薛恕回了房間,才將衣裳里的玉戒拿出來。

    那玉戒順著衣領滾落下去,將將被束緊的腰帶卡在腹間。薛恕拿出來時,冰涼的玉戒已經染上了微熱體溫,雖然明知與殷承玉無關,可他攥著微微溫熱的玉戒,再想到那雙白玉般的手,以及瀲滟的眼,仍然情動不已。

    他緩緩低下頭,以唇輕觸玉戒。

    戒面潤澤光滑、微暖,觸感如同細膩肌膚。薛恕閉上眼,眼前只剩下那張清清冷冷的面容。時而冷漠疏離,時而親昵曖昧,叫人捉摸不透,卻又越發沉溺其中,想看看那尊貴清冷之下暗藏的另一種風情。

    ”殿下……“

    薛恕低啞喚了一聲,只覺得心口有某種情緒已經飽脹到了極致,隨時將要炸開。

    讓他歡喜又難耐,也讓他心底的欲念不斷滋生。

    想要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想要將他占為己有,妥帖收藏。

    這一晚,薛恕用紅繩將那枚玉戒串起,掛在了頸間,緊貼于胸口。

    他身上向來不會帶多余的綴飾,玉戒微硬的觸感落在胸前,讓他有些不適應。但這不適應卻又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殿下待他的與眾不同。

    于是這不適里,也沁出絲絲縷縷的歡喜來。

    天將明時分才睡下,但這一晚薛恕睡得卻十分安穩。

    只是他久違的又做起了夢。

    夢里的殷承玉,不復大燕太子的尊貴榮光,他穿著粗布麻衣,消瘦憔悴,只一雙上挑鳳目里還留存著與生俱來的尊貴驕傲。

    而他一身錦繡衣袍,隨侍在隆豐帝身側。看他身處眾人之中,俯首叩拜,口呼萬歲。

    他的衣裳極單薄,瘦削的身體被寬大不合身的衣袍裹著,越發顯得空蕩。長發束起,額前滑落的碎發隨著風雪卷動,模糊了他的表情。

    只那偶然抬起的黑眸里,有什么東西萌發,極深極沉。

    薛恕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一眼。

    他的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血液也前所未有的沸騰起來。

    他緊緊盯著他,殷承玉卻又垂下了頭,仿佛只是隨意瞥過,并未留意他。

    薛恕心里有些失望,又有暗藏的興奮。

    他控制不住地想去見他,想要離他更近一些。

    無人的偏殿里,他特意去尋他,而殷承玉似乎也有意在等他。

    他仿佛特意換了一身體面些的衣裳,只是泛白的色調,依舊透著掩飾不住的落魄,處處都在彰顯著,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尤其是薛恕一身尊貴鮮艷的緋色蟒袍,越發襯得他的處境凄涼。

    經年之后,兩人終于站在一處,卻已是物是人非,境遇顛倒。

    天之驕子跌落塵埃,無人來問。

    而他自泥潭深淵里爬出來,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終于手握大權,成了世人口中的權閹、jian佞。終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費盡心機,跋山涉水,終于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一切好像變了,又似乎什么都沒有變,

    他們之間仍然隔著千山萬重,彼此看不分明。

    甚至殷承玉看向他的眼神,與旁人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在他眼里,是弄權的jian佞,是卑賤骯臟的閹黨,也是能利用的刀。

    故人相逢不相識,他獨自歡喜期待。而殷承玉滿身孑然,傾盡所有與他談條件:“只要督主能助我重回朝堂,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薛恕被他孤注一擲的決然眼神刺痛。

    戾氣源源不斷自胸口涌出,叫他想要殺人。

    但他怎么會傷他?

    于是他笑了聲,故意問他:“什么條件都行?”

    殷承玉遲疑一瞬,頷首,親手放出了他禁錮心底的野獸。

    兇狠的獸類破閘而出,咬住他的脖頸,品嘗到了鮮血滋味,也接受了他的條件。

    雪白的脖頸上落下的鮮紅咬痕,如同契約。

    自此,他陪他短暫沉淪泥沼,而他做他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為他斬除一切障礙,萬劫不復,雖死不悔。

    ……

    薛恕醒來時,外頭已經天光大亮。

    他摸索著握住胸口的玉戒,重重喘息。

    夢境中的一切都太過真實,那種暴戾而瘋狂的情緒裹挾著他,叫他控制不住想要摧毀,想要拖著殷承玉一道沉淪。

    那種情緒太過濃烈,叫他即便脫離夢境之后,依然驚悸不已。

    他無法想象出那樣尊貴驕傲的人,在被折斷了羽翼、打落泥沼之后,會是何等模樣。

    薛恕緊緊攥著玉戒,直到冰涼的玉戒染上了微暖溫度,他焦躁的心緒才逐漸平靜下來。

    他重重吁出一口濁氣,將玉戒妥善地放了回去。

    回想起夢里那道孑然身影,滿心戾氣便有些控制不住。

    他無法容忍唯一的雪色被染黑,即便那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

    薛恕收拾妥當去尋殷承玉時,才知道他已經出了城。

    有溫泠居中勸說調和,土地廟里那些病患今日都被妥善送到了癘人所去。一大早太醫以及其余大夫就已經前往癘人所為病人診治。

    與此同時,城門處的救濟棚也搭了起來,不僅有人布施粥飯,還發布了招工告示。凡是身體康健之人,都可參與城外癘人所以及善濟堂的修建,每人每天除了應有的食物外,還能領到十文工錢。

    薛恕趕到時,城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

    最外圍是派發遮臉布巾的官兵,凡是前來排隊的百姓,都要領一塊布巾蒙住口鼻。另還有十數名大夫坐診,凡是上前診脈之人,皆可往后去排隊領兩個饅頭并一碗菜粥。

    診脈之后,若是身體康健者,愿意的還可去招工處揭榜。若是身體不康健的,則分染疫和非疫。染疫者則送往癘人所隔開救治;沒有染疫但生了病的,可前往善濟堂領取藥材治病,病癥痊愈后便可自行離開。

    薛恕過去時已經過了午時,城門處聽聞消息聚集而來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有膽子大的已經迫不及待排隊去診脈領粥飯,也有的仍然還在猶豫觀望。

    為了打消百姓顧慮,殷承玉還特意安排了嗓門大的官兵不斷重復吆喝,盡量讓所有百姓都知道如今周為善已經下獄,太子代表朝廷來賑災了,不會再隨意燒死病患。

    殷承玉站在城門上,看著下頭一切都井井有條的展開,眼中露出了些許笑意,側臉對身旁的布政使荊衛山道:“府城賑災如今卓有成效,日后其余州府,便效仿太原行事。只要染疫之人不再增多,廣招天下名醫,總能想辦法研制出治愈之法,山西之危便可解矣。”

    荊衛山連連應是,看著下頭井然有序的狀況也頗為感慨唏噓,神色間也振奮起來。

    他任山西布政使這些年,無功無過談不上功績,更沒有雄心壯志。有周為善這個勢大的巡撫在上頭壓著,好事都是周為善的親信去辦,壞事全是他們這些人的,也習慣了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可這些天來,他在太子殿下手底下當差。太子處事松弛有度,賞罰分明。下臣按照擬定出來的框架一條條施行,如今再看著努力得來的成果,多少有些與有榮焉。

    想當初科舉入仕時,誰又沒有抱過效忠朝廷造福百姓的雄心壯志?只是滿腔熱血到底在無望的前路里漸漸涼了下去。如今跟隨太子,他仿佛又找回了當初的熱血澎湃。

    其實他不過才四十六歲,離著致仕之年尚有二十四年。

    不求入內閣封侯拜相,只要兢兢業業,日后再進一步并不是沒有可能。

    荊衛山領了命,便匆匆下了城樓,去命人往各州府傳令去了。

    殷承玉背著手看城樓下的百姓,余光分了尋過來的薛恕一絲:“休息好了?”

    這些日子薛恕不僅四處奔波,還要兼顧伺候他,日日睡得遲起得早,估計也累的不輕。今日一早沒見著薛恕過來,他也沒讓人去叫。

    薛恕還沒從夢中擺脫出來,此時看著他,便忍不住將他與夢中對比。

    怎么看,都還是如今這個人叫他歡喜。

    大燕貴公子,氣蓋蒼梧云。

    冷月需在天上,才能照亮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