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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29節

    起身查看漏刻,薛恕發現此時還不到三更。盯著窗外的冷月看了許久,還是悄無聲息地出了西廠,往慈慶宮方向去了。

    他沒有現身,而是避開了巡邏的禁軍,尋到了殷承玉的寢殿去。

    叫他詫異的是,寢殿的燈還未熄,窗戶半敞著,燭火在微風里躍動。

    薛恕換了一棵正對著窗戶的大樹藏身,正能清楚瞧見埋首案前的身影。

    殷承玉穿著玄色交領袍,長發半披在身后,正在翻閱卷宗信件,時不時提筆批注一二。

    偶爾抬起的眉眼里,一派清風朗月,并未染上經年的霜雪。

    心底充斥的戾氣散開,薛恕藏身樹間,靜靜看著他處理公務。

    殷承玉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到了四更天時,殷承玉還撐著未曾歇息,桌案上堆積的卷宗信件已經處理了大半。

    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抬手捏了捏鼻梁,卻撐著額不小心睡了過去,身后長發滑落至胸前,精致的面容隱在陰影當中,只露出精致的下頜。

    薛恕看了一會兒,見并無人進去伺候他歇下,便猜測應是他特別交代過不許打擾。

    于是心里便蠢蠢欲動起來。

    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見殷承玉仍未醒轉,終于按捺不住,踩著冷月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寢殿當中。

    睡熟的人對此一無所覺。

    薛恕走到他身后,俯身沉沉盯著他看,似要將人刻在眼底一般。好半晌,方才伸手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沒有驚醒懷里人。

    可快速搏動的心臟卻在瘋狂叫囂著,血液如江河奔騰,讓他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但他并未有任何異動,而是穩穩抱著懷中人,一步步走向內室的拔步床。

    將人放在床上時,薛恕心中生出強烈不舍,好似心里終于被填滿的某處,又被生生挖開一處空洞。

    他緊繃著下頜,在理智的勒令下,一點點收回手。卻又因為心底的野獸叫囂,握住他的手腕不舍流連。

    緊繃的身體里,理智和獸性在拉扯。

    就在他猶豫未決時,那只被他握著未放的修長手掌忽然動了——

    殷承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坐起身來,瞇著眼瞧他,臉上看不出情緒:“大膽賊子,深夜潛入東宮,意欲何為?”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做噩夢了,要和殿下貼貼才好。

    殿下:。

    第26章

    薛恕未曾防備他忽然醒來,對上那雙望過來的眼睛,身體先是僵了僵,接著又很快坦然起來,垂下頭道:“臣做了個噩夢,便想來看看殿下。”

    被抱起來時,殷承玉其實就已經驚醒了。繼續裝睡,只是想看看薛恕又想做什么罷了。沒料到竟得了這么個答案,這下詫異的反而成了殷承玉自己。

    上一世時,薛恕像這樣半夜三更潛入他寢殿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理由常常千奇百怪,但像今日這樣“做了個噩夢,便想來看看殿下”的理由,卻是從未有過。

    殷承玉原本還想為難他一番,但現在他過于直白坦率,反而叫他生不出什么惱意來了。

    甚至還有一絲好笑。

    他松開了手,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手支著下頜,將薛恕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含了淺淺笑意:“做了什么夢?和孤有關?”

    回憶起夢里的情景,薛恕擰起眉,搖了搖頭,并不愿意說。

    “夢都是反的,說出來既污了殿下耳朵,又不吉利。”

    有他在一日,殿下如何會孤立無援?

    殷承玉看了他半晌,見他一臉抗拒,也沒再勉強。從枕頭旁摸出個安神香囊扔給他,哼笑道:“多大人了,做了噩夢還要來尋孤。拿了滾吧。”

    見薛恕將香囊揣進懷里,他眼風斜斜掃過去,又道:“若再有下回……”

    薛恕垂首等著他的下頭的話,卻遲遲未聽到下文。他抬起眼來,卻見殷承玉站起身,朝他揮了揮手:“還杵在這兒做什么,等會旁人進來瞧見你,你就該去詔獄里待一待了。”

    他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扯了屋里的鈴鐺,喚人進來伺候。

    薛恕見狀,只得自窗戶翻了出去,身影很快隱匿在黑暗之中。

    殷承玉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再看看外頭毫無動靜的護衛,忍不住皺了眉:“這些禁軍果然難堪大用,”

    竟然真讓薛恕在宮內來去自如。

    說完自己又愣了下,總覺得這話有些許耳熟。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臉色就難看起來——這話上一世薛恕也曾說過。

    每每薛恕深夜潛入他寢殿,將他弄醒時,面對他的質問,總是那么云淡風輕地說:“殿下可怪不得咱家,都怪那些禁軍太過廢物。”

    確實是廢物,殷承玉想。

    鄭多寶領人小太監們進了內室,就瞧見殷承玉臉色陰沉沉的。

    “殿下可是疲了?”鄭多寶命人將熱水抬到屏風之后,又替他寬了外袍,只余中衣。

    殷承玉搖了搖頭,將薛恕的影子趕出去,自去沐浴歇息了。

    *

    薛恕并未離開,他在外頭又守了半夜。

    看著寢殿內小太監們抬著熱水進進出出,猜測應該是殷承玉在沐浴。半晌之后,內室的燭光熄了,鄭多寶輕手輕腳退出來,關上了房門。

    他望著寢殿方向,將懷里的香囊拿出,放在鼻端嗅了嗅。

    香囊里裝的是安神的草藥,有股好聞的藥味。但不知道是不是在枕邊放的時日長了,沾染了殷承玉的味道,隱隱約約還有一股雪嶺梅的味道。

    薛恕珍惜地將香囊收好,直到夜色將要消退時,才趕在巡邏禁軍交接換班的節點,回到了西廠。

    他并未歇息,而是換上御賜的緋紅蟒袍,帶上衛西河,又領了一百番役,便往大時庸坊去了。

    ——陳府便在大時庸坊。

    東方剛露出微光,陳府的朱漆大門便被西廠番役被踹開,昏昏沉沉的門房出來查看情況,看到兇神惡煞的番役們時,瞌睡立刻就被嚇醒了。倒吸了一口冷氣,轉身便要往內院去報信。

    只是剛跑了兩步,就被人從后頭踹趴到了地上。

    番役將門房堵住嘴,看向薛恕。

    薛恕掃過這清雅別致的宅邸,聲音沉沉道:“將陳河押過來,搜。”

    上百番役霎時兵分數路,往各個院子去了。

    薛恕在下屬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等候,衛西河就站在他身旁。

    不過片刻之后,陳河就被從小妾的床上拽了起來,衣衫不整地被扭送了過來。

    至于陳府其余人等,則被陸陸續續轟攆起來,趕到了院子里。

    陳河是見過廠衛拿人的場面的,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落得這般下場。

    他看著十分面生的薛恕,再看看那些番役身上與東廠錦衣衛都有所區別的衣裳,忍住了怒意道:“你們是何人?竟然夜闖朝廷命官府邸!”

    薛恕冷眼瞧他,并未開口。

    衛西河見狀道:“西廠奉皇命辦事,陳大人還是省著些口舌,等回了西廠,多得是機會叫你開口。”

    “西廠?”陳河愕然一瞬,便嚷嚷起來:“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他雖然已過了耳順之年,但身體還硬朗得很,竟掙扎著扭動起來。

    衛西河見狀,冷笑一聲,朝押著他的番役使了個眼色,番役們便加大了力氣,將人壓著頭按在了地面上。

    陳河如何受過這等屈辱,頓時破口大罵。

    衛西河跛著腳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陳大人盡管罵,待回了西廠,可都是要還回來的。”

    說話間四處搜尋的廠衛們已經拿著信件回來復命,薛恕接過看了一眼,便起身:“全部帶回西廠。”

    上百番役來時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卻是人盡皆知。

    大時庸坊住了不少朝廷命官,各家府邸之間相距并不算遠,陳府的動靜早就傳了出去。左右鄰居派人打聽一番,聽說是西廠辦事時,頓時又驚又懼。

    西廠辦事。

    這句話已經多少年沒有聽到過了?

    西廠乃是孝宗時期設立,全盛時期地位猶在東廠和錦衣衛之上。管轄范圍更是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市井百姓,統統囊括其中。每每西廠番役出動辦事時,百姓甚至嚇得閉門不出,足可見其兇惡。

    后來隆豐帝繼位,為了安撫人心,才逐漸削弱了西廠權力。

    這些年來西廠如同虛設,唯有經歷過孝宗時期的老臣,才知曉當初的西廠是如何橫行無忌。

    如今西廠又出,隆豐帝竟是要復用西廠了?!

    這一日的朝會上,接連數個大臣彈劾薛恕和西廠行事張狂,不分青紅皂白抓捕朝廷命官云云。

    總而言之便是反對皇帝復用西廠,讓西廠放人,并嚴懲薛恕。

    侍立在龍座旁的高賢低著頭,嘴角勾起個陰冷的笑。

    他就說薛恕張狂不了幾日了。

    隆豐帝聽著這些大臣挨個彈劾薛恕,臉上沒什么表情。等一班大臣義憤填膺地說完了,方才將一疊信件扔下去:“薛恕不過奉命行事,倒是你們,一個個為了陳河義憤填膺,莫不是也和鹽引案有牽扯?”

    站在前列的次輔邵添撿起信件看完,臉色頓時就變了:“陛下息怒,我等并不是為陳河開脫,只是薛恕行事實在太過張狂。”

    與邵添親近的官員也附和道:“孝宗時期設立西廠激起民怨,險些釀成大禍,陛下萬不可再重蹈覆轍啊!”

    然而他們越是彈劾薛恕,隆豐帝越是鐵了心要保。

    他瞥了邊上的高賢一眼,心里想的卻是這些年來東廠行事不比西廠低調,可這些人卻從未彈劾過高遠,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身邊的人,早就與這班朝臣勾結到了一處。

    隆豐帝臉色沉下來,抬手制止了大臣們的勸諫:“朕意已決,不必再說。”

    他喚了大理寺卿上前,將薛恕給的名單交由大理寺卿,讓大理寺挨個去查與鹽引案有牽連之人。

    長蘆鹽使司的職缺乃是肥差,這十年間經手過長蘆鹽政的大小官員不知凡幾,更別說還有每年一度的巡鹽御史巡視鹽課。此刻站在朝堂上的官員,便是自己沒機會,也總有相熟的同窗親朋等沾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