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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22節

    薛恕令人將海寇提到刑室審問,萬有良則被押在一旁,驚恐地瞪大眼睛看他,喉嚨里發出唔唔之聲。

    “放心,殿下留著你還有用,咱家現在不會殺你,你且好好在旁邊瞧著。”說完,命人將他綁到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則開始審問提出來的海寇。

    這些海寇剃著月代頭,做扶桑異人打扮,無論薛恕問什么,都嘰里呱啦說些聽不懂的話。

    薛恕問了幾句,見他們不肯配合,便命人上了刑。

    各種刑具上過一遍,便有人開了口。不再說些鳥語裝傻,而是一口純正的大燕官話。

    ——這伙海寇雖然都是扶桑倭人打扮,但實則都是沿海流竄的匪寇。

    他們在沿海一帶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唯恐真實身份被查出后牽連家中父母親朋,干脆便做了異人打扮,掩飾身份方便行事。

    而昨日突襲,這伙海寇并不知內情。只隱約知道是常年和他們來往的官老爺遇到了麻煩,上面的頭兒便派他們來替官老爺嚇唬嚇唬那個“麻煩”,讓對方吃點教訓。

    至于再深入的,這幫平日里只負責上岸劫掠的小嘍啰便不清楚了,說只有上頭的當家們才知道。

    薛恕對此不置可否,又讓人給十來個海寇輪番上了一遍刑。

    雖仍然沒問出刺殺之事,但卻意外問出了另一件事來。

    ——有個海寇小頭目招供說:島上的食物和女人不夠了,加上前不久又有一批新貨抵達。大約再過十日,主力隊伍便會在大沽口登岸“補貨銷貨”。

    這些海寇為了躲避追捕,都藏身在天津衛附近海域的島嶼之中。在物資不足或者需要銷貨才會登岸。燒殺擄掠乃是常事,官府也不會管。

    薛恕確認這些海寇嘴里再問不出東西了,才叫人將之押回了監牢。

    有下屬端來溫水和布巾給他洗手,薛恕認真洗干凈手上血跡,拿布巾擦干手,才轉身看向萬有良,示意拔出他口中布巾:“萬大人抖什么?咱家對那些海寇上的刑,不過是開胃小菜。萬大人長居天津衛,恐怕還沒見識過西廠的酷刑吧?”

    萬有良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看著薛恕的目光就就像看地獄里的修羅惡鬼一般,滿是驚懼。

    “萬大人這身rou養得不錯,最適合用梳刑。”薛恕看著他,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卻不見笑意。晃動的燭光扭曲了投在墻上的影子,叫他看起來更添了幾分陰森詭譎:“先用開水從頭到腳燙上一遍,再用鐵梳子梳理,保管將你這一身rou都干干凈凈地梳下來。”

    “你、你……”萬有良臉上肌rou抽動,用盡全力才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來,緊接著空氣里就傳來一股尿sao味。

    薛恕皺眉,嫌棄地退后一步。

    如今萬有良留著還有用處,他暫時不能動,也就嚇唬嚇唬他罷了,沒想到竟然這么不經嚇。

    “咱家還沒用刑呢,你怕什么?”薛恕頓覺無趣,命人將他收押回去,才轉身出了大牢。

    外頭這時才五更天,天色蒙昧,除了值崗的守衛,連蟲鳴鳥叫都歇了。

    薛恕望著頭頂皎潔的冷月,駐足思索了一會兒,便往殷承玉所居的主屋去了。

    他沒有露面,尋了棵正對著主屋的大樹待著,盯著那扇緊閉的窗戶發呆。

    這會兒殿下應該正睡著,薛恕在腦海里描繪出他只著中衣、闔目安睡的模樣,心情就變得極好。

    他枕著手臂靠在樹枝上,目光鎖著那扇窗戶,從五更天一直看到辰正。

    冷月從西邊落下去時,初陽從東邊升起來。早春的陽光從枝葉間隙灑落,投下斑駁的影。

    值守的兵士換了一班崗時,薛恕就瞧見鄭多寶端著洗漱用具進了屋。

    不多會兒,那扇緊閉的窗戶就被推開來,殷承玉的身影出現在窗后。

    他只著一身玄色中衣,滿頭烏發傾瀉而下。窗外投射的光影在他臉上晃動,時明時暗間,竟有幾分與薛恕夢里的景象相重合。

    薛恕頓時坐直了身體,定定盯著看了一會兒,終于按捺不住,自樹上躍下,去了主屋稟報審訊結果。

    殷承玉剛洗漱完,就聽下頭匯報,薛恕來了。

    他嘀咕了一句“怎么這么早”,還是換了身衣裳出去見人。

    薛恕等在堂中,瞧見他出來,眼睛抬起來,眼珠就不動了。

    “一早尋來,所為何事?”殷承玉在主位上坐下。

    薛恕如實稟報了審訊結果。

    情形倒與殷承玉所料相差無幾,他屈指輕敲案幾,半晌才道:“昨日城中的事遮掩不住,關海山必定已知曉萬有良的情況。任他縮在衛所里不出來也不是個事,你去一趟,將人帶回來。”

    “至于海寇之患……”殷承玉將能用之人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道:“孤再另作安排。”

    說話間,正好廚房下人送了早膳來。

    殷承玉便命人擺在廳中,施施然在桌邊坐下。瞧見薛恕還杵在邊上,便叫他一道坐下用膳。

    薛恕在他下首坐了,卻沒看面前吃食,只盯著殷承玉。

    殷承玉的禮儀規矩歷來被稱為典范,舉手投足間盡是優雅。他夾起一塊白玉桂花糕輕咬一口,慢條斯理地咽下,鳳眼斜斜瞧著薛恕:“若不想吃,便滾去辦事。”

    他這一句話并未帶什么惱意,反而因著那雙斜斜瞥過來的眼眸,帶出幾分撩人情思。

    薛恕的眼神霎時熱烈了起來,壓得極低的眼睫之下,無數情緒交織翻騰。

    他低著頭,極慢地拿起筷子,去夾放在殷承玉面前的那碟白玉桂花糕。

    卻在伸過去時,被殷承玉用筷子壓住。

    殷承玉打量他面上神色,神情似笑非笑:“不是不喜歡吃甜?”

    薛恕抿起唇,半晌才說:“殿下喜歡。”

    殿下喜歡吃,那他便也喜歡吃。

    他想知道對方喜歡的東西,是什么滋味。

    “那這一碟便賞你了。”他的話取悅了殷承玉,他收回手,示意邊上布菜的下人將那碟桂花糕放到薛恕面前。

    剛上桌的桂花糕只動了一塊,那被殷承玉咬過一口的半塊就放在最上頭。

    殷承玉放下筷子,端起熱茶輕抿一口,透過氤氳的熱氣看著薛恕。

    見他果然又先去夾他吃過的那塊,眉尖便動了動,勾唇笑起來。

    *

    用過早膳后,殷承玉便去鹽使司官署尋方正克。

    磨磨蹭蹭不想走的薛恕則被他打發去了衛所逮關海山。

    方正克的傷已經養好,這段時日里他待在官署里大門不出,只安心理清鹽使司的卷宗和賬目。當日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火燒鹽使司檔案庫,殷承玉安排的人雖然搶了一部分出來,卻還是有不少損毀。

    “如今雖然已經理清部分,但不過是冰山一角。”方正克滿面怒色:“只看這殘留賬目,管中窺豹,便知這些年來長蘆鹽使司內里如何腐敗!”

    這些年里,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從望京到地方的鹽政官員,恐怕沒幾個是干凈的。

    “殿下若想動其根本,還得想辦法厘清歷年賬目才行。”

    “這有何難?”殷承玉將整理出來的賬目一一翻閱過后,道:“方御史且瞧著吧,孤自有辦法將這些蛀蟲都揪出來,鹽稅事關國本,長蘆鹽使司之亂象決不能再放任。”

    殷承玉與方正克一番懇談之后,便回了天津衛城。

    經過一夜功夫,大沽口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回了天津衛城,迎出來的官員瞧見殷承玉,各個面帶惶惶之色,卻誰也沒敢表露太甚。

    殷承玉卻不再與他們虛與委蛇,直接擺駕去了衙門公堂,接著便命人將鹽商與漕幫當家均宣到了公堂上。

    八大家三大幫的當家們齊聚公堂,跪了一地。

    殷承玉端坐高堂,手里端著茶盞,茶蓋邊緣緩緩濾過茶沫,姿態從容地輕啜。

    當家們被晾了快兩刻鐘,跪得膝蓋都發了麻。面面相覷半晌,最后推了鹽商之首曹峰出來說話。

    曹峰拱了拱手,陪著笑臉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召草民們前來,所為何事?”

    “是有些事想問問諸位。”

    殷承玉“當啷”一聲合上茶盞,茶蓋撞擊茶碗,鳴聲清脆:“有人檢舉長蘆鹽使司鹽政混亂,私鹽泛濫擠兌官鹽。孤特奉皇命前來徹查……”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目光緩緩掠過下方,將眾人表情收歸眼中,方才繼續道:“查了這些日子,孤發現長蘆鹽使司不僅賬目混亂,鹽轉運使萬有良還偽造戶部文書,私發鹽引,截留稅銀,實在罪無可恕。”

    “如今萬有良已被羈押,但前陣子鹽使司檔案室被燒毀,不少賬目文書缺失。孤這才召諸位前來了解萬有良私發鹽引一事。在場諸位都是天津衛的大鹽商,萬有良私發鹽引提高稅銀,諸位想必久受其害。如今若有冤屈不滿,盡可以說來。”

    殷承玉表情寬和,仿佛真只是召他們來訴說冤屈。

    一時幾位當家心里都打起了鼓,不明白這太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萬有良私發鹽引,多收稅銀之事鹽商心中自是有數。但這點稅銀相比起私鹽巨大的利潤來,不過九牛一毛。

    他們予萬有良好處,萬有良予他們方便,這是互利互惠之事。

    況且若是萬有良倒了,牽扯出私鹽一事,他們誰也跑不掉。

    曹峰露出惶恐之色,以頭搶地道:“還請太子殿下明鑒,自萬大人赴任以來,一力打擊私鹽,穩定官鹽價格,天津衛鹽商深感其恩,不知道這私發鹽引提高稅銀一說從何而來?我等并不知情。”

    其余人見狀緊隨其后,紛紛附和:“沒錯,還望太子殿下不要聽信了小人誣言。”

    “萬大人一心為民,怎會犯下此等大錯?”

    殷承玉聽著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后為萬有良辯駁,反倒是拊掌笑了:“孤本不信長蘆鹽場官商勾結倒賣私鹽,如今見諸位如此維護萬有良,倒是信了八九分。”

    此話一出,激烈的辯駁聲便霎時頓住。

    當家們詫異地望向他。

    殷承玉冷下臉來,不復方才寬和:“萬有良所犯之事罪證確鑿,已是死罪難逃。爾等與他狼狽為jian,亦難逃罪責。只不過孤行事歷來寬厚,法不責眾。你們若是想清楚了,便帶上歷年賬目前來自首,尚可轉做污點證人從輕發落。若是想不清楚……”他森然笑道:“倒賣私鹽者,按大燕律,當斬。”

    話罷,便拂袖而去。

    鄭多寶捧著一疊賬冊留在最后,看著神色驚疑不定的當家們,又給了個棗兒吃:“殿下仁厚,不愿看見天津衛血流成河,這才召諸位前來。可惜了……”他憐憫地掃過公堂眾人,嘆聲道:“你們自以為鐵板一塊,但殊不知早有人暗中投了殿下。”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手中捧著的一疊賬冊,跟在殷承玉后頭離開。

    留下堂中眾人驚疑不定。

    蔣家當家懷疑地掃過幾人:“誰做了叛徒?”

    “離間之計你也信?!”曹峰叱了一聲。

    “都穩當些,若真有證據,咱們今日還能輕輕松松回去?”柯守信也跟著安撫道。

    他說得不無道理,但殷承玉的話到底在心底留下懷疑的種子,一時間眾人心中各有計較,出了公堂之后,便匆匆各回了家中。

    而這頭殷承玉回了行館,便傳了趙霖來:“可以命人將消息放出去了。”

    之前衛西河交給他的賬目,他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為了今日。

    *

    就在鹽商和漕幫當家們還在猶疑不定、觀望形勢時,素來與曹峰交好的鹽使司官員忽然透出風聲來,說衛家暗投太子,已經交出了私鹽賬目。

    這兩日里太子正在二次核查賬目。

    這些年來,各家經手的私鹽都是有明細賬目的,這既是他們的催命符,也是他們彼此牽制的保命符。

    只要眾人還是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那誰也不會輕易將這東西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