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化和小曹的心又拎了起來，他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接下來，誰也沒有低昂到的事情發生了。

    門永紅突然向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在陳老師的膝前，同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媽——”這一聲，門永紅大概已經醞釀很久了。

    陳老師雙膝著地，將“女兒”抱在懷里——緊緊地抱在懷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而下。

    人世間最悲慘的事情莫過于此，即使是真正的母女相擁，也足于動天地，泣鬼神，更可況是兩個沒有一點血緣關系的“母女”的擁抱呢？

    小曹長這么大，都沒有這么傷心過，李文化本來就是一個鐵打的硬漢，他也忍不住摸了幾下眼角。

    季副主任和秦院長將“母女”兩人扶到床上坐下。林靜和王博偉走進了病房。

    李文化和小曹仍然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他們不想在這個場景中增加不諧和音——應該是不諧和的顏色。兩個身穿警服的人是不適合出現在這個畫面上的。

    陳老師用雙手捧起女兒的臉蛋，用手背拭去了女兒臉上的淚：“小秋啊！真的是你嗎？”

    “媽，您這是怎么了，您認不出女兒了嗎？”

    “認得——媽認得，這張臉，mama永遠都不會忘記，mama經常在夢里面看見你這張雪干凈的小臉。”門永紅的臉雖然沒有卞寄秋的膚色白，但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天生就有一種底色——白皙的底色。

    “母女”倆終于相認了。

    季副主任和秦院長、包主任的臉上終于煙消云散。

    “小秋，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今天，我一接到公社的通知就趕快回來了，我已經到招工單位報過到了——我也想先來看您，但我又想，先把工作的事情定下來——我想給您一個驚喜。”

    “快告訴媽，你分在什么單位？”

    “分在晨光機械廠。”

    “晨光機械廠？那可是一個好單位啊！這下好了——這下好了，我們學校胡老師的愛人就在這家單位的技術科工作。你分在哪一個車間？”

    “分在質檢科。”

    “什么時候正式上班？”

    “廠里面給我兩天假，大后天正式上班。”

    “等我出院以后，跟胡老師的愛人說一聲，請她多照顧照顧你。小秋，你回家去過了嗎？”

    “我就是從學校來的，家里面已經收拾好了。媽，學校的崔主任和幾個老師幫我收拾的。媽，您看——這件衣服就是我從箱子里面翻出來的——沒有想到我還能穿。”

    “我想起來了，這是你平時最喜歡穿的衣服，是你爸爸到北京去開會的時候給你買的。”陳老師的語音語調突然低沉下去。

    門永紅看了看林靜和王博偉，“媽，這是我們知青點的林靜和王博偉。”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我說過好幾次，武老師也跟我說過。”陳老師的臉上掠過一絲悲涼，“可惜，她到新疆去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她的命跟我一樣苦。”但陳老師很快回到了原來的思路上來了，“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對小秋的照顧。你們都上來了嗎？”

    “陳老師，我已經回來了。”

    “你分在哪個單位啊？”

    “分在市總工會。”

    “你爸爸——他——”

    “我爸爸已經恢復工作了。”

    “好啊——好啊，總算熬出頭了。那么，這個小王呢？你也上來了嗎？”

    “陳老師，王博偉還沒有上來，不過他已經是我們公社的副書記了——是剛提拔的——他馬上就要走馬上任了。”門永紅暫時還不知道王博偉的情況，林靜搶先說了。

    “都當公社副書記了？年輕人，你可要好好干啊！將來一定前途無量。”到底是當教師的，還沒有忘記的角色，“不容易啊！”

    “阿姨，我一定會好好干。有時間，我會常來看您。”

    “好啊——好啊！”陳老師望了望王博偉，又望了望自己的“女兒”。大家應該能讀懂她眼睛里面的東西。

    王博偉低下了頭。

    “還有那個劉書記，他還好嗎？”

    “劉書記，他很好，我回來的時候，他特地讓我向你問好。”門永紅順著陳老師的話鋒道。

    “等我出院以后，我要到田家堡去看看他——一個好人啊！”

    大家剛放下來的心又拎了起來。

    大家剛放下來的心又拎了起來，最緊張的人是李文化和小曹，以田家堡的環境，陳老師是不適合去的，即使是浦口區，她也不能去，田家大塘的案子，在整個浦口區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了。歐陽平之所以沒有聲張，恐怕就是出于這種考慮，雖然大家并不知道田家大塘的死者就是卞寄秋，但保不準人們以后不知道。同志們在破案的過程中——在調查走訪的過程中，已經泄露了不少信息。在當時的情況下，歐陽平是不可能想到這一步的。

    李文化和小曹意識到，如何確保陳老師不知道田家堡的案子，同志們還要謹慎從事，多動一些腦筋。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這個想法告訴歐陽平。必要的話，還要請劉書記他們做一些工作。

    讓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陳老師突然提出，讓“女兒”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家去了，她非常希望“女兒”留在醫院和她在睡一個晚上。

    大家事先沒有想到這一步。如果睡在一張床上，“母女”倆肯定談到很多事情——準確地說，是陳老師一定會想起很多事情，剛剛才進入角色的門永紅恐怕很難應付。言多必失啊！

    季主任朝門永紅搖了一下手；秦院長搖了一下頭。

    門永紅心領神會：“媽，今天晚上，我還要趕一個稿子，報社明天上午就要。”門永紅不是在編故事，她和王博偉一樣，也是一個文學青年，在來醫院的路上，門永紅和王博偉還就創作上的一些問題進行了一些探討。這個理由應該是很充分的。如果非要說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功績的話，那就是它培養了一大批文學青年，用他們的青春，用他們的血rou之軀譜寫出一代人的悲歌，要不然，怎么會有后來的傷痕文學和反思文學呢？

    “行，小秋，那你早點回去吧——趕快回去，早點睡覺，夜里面冷，你要多穿一點衣服。”陳老師的眼睛里面除了對女兒的憐惜以外，還有一些自豪和驕傲，女兒不但有了穩定的工作，還是一個文學青年，這是不是超出了她的期望呢？

    “媽，我也不想離開您，好在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我明天再過來陪您。媽，女兒只希望您快點好起來——您一定明白女兒的意思。”

    “媽知道——媽心里明白，為了我的寶貝女兒，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

    說到傷心處，“母女”倆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場哭戲。

    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動容。

    一代人心靈上的創傷，到什么時候才能完全愈合呢？筆者要借此機會詛咒那些披著正義和真理外衣的魔鬼，希望上帝將你們打入十八層地獄，再貼上一道千年符咒，叫你們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