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傻了，方寸大亂——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沒有想到這么快就露餡了，如果讓清水師傅看到塔里面的尸體就糟糕了。我就勸清水師傅，不如先找東西把洞口蓋起來，等雨停了以后再收拾不遲。可清水師傅不答應，他還要爬到塔上去看看骨灰盒有沒有被雨淋濕?！?/br>
    清水師傅在報案的時候，沒有提到這個細節。

    “三座舍利塔，清水師傅都爬上去看了嗎？”

    “他年紀大了上下不方便，我要爬上去看，他就是不答應?！?/br>
    這也是一個細節。

    “結果怎么樣？”

    “清水師傅固執的很，他讓我看看另外兩座小一點的塔，自己爬上了那座高一點的塔。那座塔是泰山禪院歷史上一位得道高僧的舍利塔，清水師傅每次清掃完塔林里的樹葉之后，都會在那座舍利塔前跪拜禱告一會?！?/br>
    清水師傅是一個十分虔誠的真正的佛教徒。

    “他自己能上去嗎？”

    “有點費力，我就扶了他一把。”

    “扶了一把？你是不是想把他摔下來，讓他知難而退呢？”

    兩顆小黑豆迅速轉動了幾下：“是的，他確實摔了一跤——而且摔得不輕。”

    又是一個細節。

    “但他還是爬了上去?！?/br>
    這大概就是神的力量。宗教徒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偶像，也有自己追求的至高無上的境界。塔倒了，心中的偶像受到了損害、褻瀆和玷污。這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所不能接受的。

    用至真的話說，這也是天意。

    “清水師傅發現舍利塔里面的無頭尸以后，大驚失色，好半天才緩過神來?！?/br>
    “清水師傅跟我比劃了幾下，意思是——他要下山去報案。我就產生了轉移尸體的想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轉移尸體——只要你們找不到尸體，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br>
    “你為什么會選擇回民墓地呢？”

    “在泰山禪院，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比回民墓地更合適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墳墓，有一些是無主墳，不少墳墓已經坍塌，棺材已經漏了出來，只要挖開一部分土，撬開幾塊棺材板，把尸體塞進棺材，蓋上棺材板，填上土，再從其它墳墓上挖十幾塊草皮就萬事大吉了，前后，我只用了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那場大雪幫了我的忙?！?/br>
    譚有忠看見的人卻是何明城，這又該怎么解釋呢？

    把尸體藏在墳墓里面，這個主意可能是至真想出來的，因為他從小在寺院長大，對寺院周邊的環境非常熟悉，郭老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何明城家就是回民，東門鎮的回民死后，都葬在回民墓地，如果何家的祖墳在回民墓地的話——這種可能性是非常大的，那么，何明城對墓地的情況也應該是比較熟悉的。歐陽平完全同意郭老的分析。

    歐陽平想起那枚黑顏色的紐扣，這枚紐扣一定是兇手在藏尸的過程中無意中掉落到舍利塔里面去的，而至真的僧袍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紐扣——事實上，至真的僧袍上根本就沒有紐扣，所以，參與藏尸的人肯定不是至真一個人。既然藏尸的不是至真一個人，那么，參與轉移尸體的也不會是至真一個人。

    李文化和水隊長也同意郭老和歐陽平的分析，但同時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至真如果一個人能將尸體從舍利塔里面弄出來——事實上，至真能將尸體放進塔中，就一定能將尸體從舍利塔里面弄出來，既然如此，他還有必要下山去通知同伙嗎？下山，一個來回，以最快的速度算也需要半個小時，有這半個小時，至真能做很多事情。

    郭老覺得李文化和水隊長的分析有些道理。

    “至真，二十六號的夜里，你在去回民墓地的路上有沒有碰到什么人呢？”

    “碰到什么人？沒有，八點多鐘，又下著大雪，誰還會在山上走動呢？”

    如果至真參與了藏匿尸體的工作，他就應該看到人——至少看到一個人——按時間推算應該是這樣。挖墳、撬棺，把尸體藏到棺材里面去，最后回復原狀，這需要比較長的時間，而至真必須在清水師傅和歐陽平、李文化趕到泰山禪院的時候出現大家的面前，所以，至真在將尸體交給同伙之后，唯一要做的、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馬上回到泰山禪院的山門口。

    細心的歐陽平還想到了一個問題，兇手將高德順的尸體轉移到墓地，藏進棺材，需要工具，工具很可能是至真提供的。大家還記得吧！同志們每次到泰山禪院去，都能看到清水師傅和至真在寺院里面鏟雪。

    現在，我們的故事得從三號晚上接起來。

    郭老在大雄寶殿做完現場演示之后，一行人跟隨清水師傅回到了禪房。

    由于清水師傅對至真認識上的改變，埋藏在他腦海里的某些記憶殘片隨之浮現出來。清水師傅在同志們的啟發和誘導之下，想起了五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十二月二十七號早晨，清水師傅起了一個大早，大家都知道，二十六號夜里，雪下得很大。清水師傅到伙房去拿鐵鍬和掃把的時候，發現少了兩把鐵鍬，而且是兩把比較好的鐵鍬，伙房里面一共有六把鐵鍬，當時，清水師傅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終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六把鐵鍬中有一把鐵鍬，清水師傅經常用，因為那把鐵鍬鍬把既直又光滑，鍬口比較快，鏟雪最合適。

    清水師傅在挑選鐵鍬的時候——他想挑兩把好使的鐵鍬，至真突然出現在清水師傅的身后，把清水師傅嚇了一跳，現在想起來，至真當時顯得有些緊張。他詭異的舉動有些反常，但在當時的背景下，清水師傅是不會往深處想的。

    至真很隨意地拿起兩把鐵鍬和兩把掃把，然后走出伙房，那意思好像是：有啥好挑的，只要能鏟雪就行了。至真先掃走廊上的雪，后鏟通往東耳房的雪，忙的不亦樂乎。這么賣力地干活，清水師傅還會再想其它嗎？清水師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至真牽引到別處去了。

    第二件事情：回民墓地是何、金兩大家族的墓地，何家和金家在東門鎮是兩個比較大的家族，這兩大家族的祖先原來不是本地人，他們來自北方，不是為了躲避戰亂，就是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他們不吃豬rou，死后要用熱水洗刷，再將身上的毛刮得干干凈凈，然后裹上白布。最后埋葬在一個只有回民才能安葬的地方。至于為什么會有一些無主墳，這緣于一次瘟疫。一九零三年，東門鎮和周邊地區發生了一次瘟疫，一下子死了很多人，何、金兩家也沒能幸免，由于死的人太多，何、金兩家無力安葬，上面便派人將死者集體安葬在回民墓地。活著的人朝不保夕，那還顧得上厘清張三、李四和王二麻子這檔子事情呢？這就是回民墓地有無主墳和無主墳沒有墓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