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愿意試試，我會陪你。”她將岑溪的短刀拿出來放在床///上，“若是實(shí)在太疼，這里有刀，我也會幫你。”

    她聲音輕輕柔柔，整個人卻像是冬天里結(jié)了冰的湖，湖面上平靜得如同一面毫無破綻的鏡子，而平靜之下急流暗涌。宣寧輕輕摟了摟她緊繃著的身子，好似驚蟄時節(jié)的一聲溫柔的春雷炸開一般，湖上的冰面裂出一線細(xì)紋。他湊過去吻住她，輕輕///咬住她柔軟的唇///瓣。于是冰面上的裂紋便一步步擴(kuò)大，終于將她偽裝出來薄薄一層平靜徹底摧毀。

    她仰頭回吻著他冰涼干裂的唇，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

    半晌，宣寧松開她，將她臉上的淚痕擦了去，輕聲道：“不哭了，把刀收起來，我們賭一把。”

    第65章 .

    這一日早晨剛剛下過雪, 午后淺薄的陽光已是意料之外的驚喜。高山之上風(fēng)云變幻氣候莫測，這輪日頭落下，漫漫長夜后之后, 沒有人知道明天是陰是晴, 正如沒有人知道宣寧能不能看見下一場日出。

    夕陽余暉還未落盡, 蘇小冬早早地在滿室點(diǎn)起燈燭，仿佛燈火皇皇，暗夜便會被驅(qū)散。她喂宣寧喝了小半碗?yún)銚е性诖差^看夕陽。

    詩人說, 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

    詩人又說，君不見城上日, 今暝沒盡去，明朝復(fù)更出。

    橙紅色的夕陽落下去, 最后一點(diǎn)余暉戀戀不舍地掛在窗欞上, 仿佛看不見的更漏一點(diǎn)點(diǎn)無聲流逝著，那暖橙色的光從窗欞上悄悄地滑落, rou///眼看不出它的消逝，卻在轉(zhuǎn)頭之間驟然發(fā)現(xiàn)它又往后退縮了幾寸, 像是掬在手心里的水, 兜在竹簍里的沙，掛在清風(fēng)間的云, 和綻放在夜空里的煙火。

    “阿寧, 你猜我在想什么？”蘇小冬輕輕擦去宣寧額頭上滲出的一層冷汗。

    宣寧臉色煞白, 強(qiáng)打著精神回應(yīng)她：“想什么？”

    “我在想，等過幾個月帶你回家，要帶你去吃舒和齋的點(diǎn)心, 要讓我娘///親手給你做松鼠鱖魚……”

    宣寧失笑：“怎么盡想著吃？”

    蘇小冬捏著宣寧的手腕，習(xí)武之人的骨架粗硬，即便是在病中，他看著清瘦卻并不纖弱。只是于蘇小冬而言，到底還是覺得他太過消瘦了，薄薄的一層皮rou附在骨骼上，好似再薄幾分便能看見皮rou里包裹的白骨。她敲敲他手腕上凸起的骨頭，無奈道：“太瘦，得多想些花樣哄你吃東西才行。”

    “靖北郡主費(fèi)心了。”

    “知道就好。”蘇小冬皺皺鼻子，“等下山了，你什么都得聽到我，讓你吃飯就乖乖吃飯，讓你睡覺就好好睡覺。”

    “這么霸道啊。”宣寧輕笑，笑意攀上嘴角卻只停留了片刻。蘇小冬覺察懷里的人身子卒然一僵，仔細(xì)看去，只見宣寧眉頭微蹙，額頭上又密密地滲出一層冷汗來。她幫不上忙，只能不停為他拭去身上的汗水，抱緊了他陪他熬著。

    這一波發(fā)作似乎比之前要更持久些。

    宣寧咬牙忍了片刻，臉色一徑差了下去，一貫血色淺淡的嘴唇泛出青白的顏色。他握了握蘇小冬的手，斷續(xù)道：“給我，講一些，你的事吧……”

    “我家里有一個娘，我爹在我還沒出生時就去世了。聽說我爹還在的時候，皇伯父和他關(guān)系最好，大概是看我可憐，皇伯父待我特別好。我小時候頑皮，好幾回我娘氣得要罰我，跟在我身邊的丹蔻就偷偷去報(bào)信兒，不出半個時辰，府里便會接到皇伯父召我進(jìn)宮的旨意。我還有個舅舅，他在澹州，叫做蘇槙，你大概聽過他的名字。他待我也好，可他年輕時腿上受了傷，不良于行多年，我這趟偷偷跑出來潛在趙家，就是想打探出洗髓續(xù)靈湯的藥方，送給他做壽辰禮物的，然后我就遇見你了。”

    蘇小冬把臉頰貼在宣寧臉頰上，輕聲道：“我忽然想到，我六七歲的時候每日里煩惱的不過是背不住先生教的詩文，練不好帖子上的字，阿寧，我要是能在那時就遇見你該多好，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分給你一半，包括我的煩惱，也包括我的歡喜。”

    “你那時都為什么樣的事歡喜？”

    蘇小冬閉著眼睛回憶了片刻，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我記不清了，大概是因?yàn)橐恢桓绺鐐冏セ貋淼男∫巴茫蛘呤且活w宮里新賞給我的夜明珠之類的稀奇玩意兒吧。”

    幸福甜蜜的日子總是快如流水，從眼前匆匆奔流而過，很偶爾很偶爾才會因?yàn)橐粭l躍出///水面的漂亮鯉魚，讓人稍稍記住某個時刻。而人生中至暗時光卻如緩緩流淌的泥漿，每一刻都遲滯煎熬，待它遠(yuǎn)處，地上仍久久地留著一道灰撲撲的印記。

    “我記得。”宣寧道，“六歲前，我因?yàn)猷従蛹业拇盒Q吐絲結(jié)繭而歡喜，因?yàn)樯搅掷锏臉浣Y(jié)了酸甜的果子而歡喜，因?yàn)楦赣H夸我一張?zhí)幽〉煤枚鴼g喜，那時瑣事里有許多意趣雖然微不足道，可六歲后我便再沒體會過了。后來，能令我歡喜的便只有一件事，活著，不僅是我自己活著，讓我身邊的人一起活著，我還想讓大哥也活下來。”

    “究竟為什么，你對你大哥那樣好？”這句話在蘇小冬心里壓了許久，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就是只因?yàn)椋?jīng)為了找你，摔壞了一雙///腿嗎？”

    宣寧點(diǎn)點(diǎn)頭，想了想?yún)s又搖頭：“不止是因?yàn)樗囊浑p///腿。”

    宣寧按著心口輕輕咳嗽，緩了片刻，繼續(xù)說道：“我第一次出任務(wù)時大哥還能拄著拐杖走路，我回來時，他拄著拐杖親自下無回峰去接我。我們這樣的人，若是心里記掛著有個人在等你回家，在刀劍之中活命的幾率還是會大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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