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啊……嗯……” 明玉珠摸摸鼻頭,還有點小尷尬:“他素來喜歡胡鬧,你是知道的。” “既是胡鬧,郡主便不該由著他這樣……” 董天知蹙緊眉頭,一臉擔心。 “師父,我也沒幾天好日子了,你就讓我隨心所欲的活一次吧。”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董天知忙道:“成太醫不是有法子!” “若我能以茍活,余生我愿和顧飛揚同往,若我不能茍活,剩下的時間,我也想叫他陪著我。” 董天知像是被石頭堵住了喉嚨,嘴里說不出話,胸腔內卻又沉悶的厲害。 明玉珠抬手,在師父的肩上拍了拍,坦然一笑:“當然,能活下來最好,這樣我就可以和師父,和顧爺爺,和明澤他們永遠也不分開了!咱們日后還有好些事情要一起去做!” 董天知喉頭發緊,慢慢點了點頭。 明玉珠道:“那我先去前院了,省的一會顧飛揚再跑過來找。” “好……” 明玉珠起身,拿了自己的東西離開。 董天知卻怔怔然坐在房內,半晌也沒能緩過神來。 炭爐子里,銀碳燒透,發出噼啪炸裂的聲響,美麗拿了撥火棍勾了勾炭,重新將銅水壺坐了上去。 董天知意識到身邊還有別人,趕忙抬了袖子擦一把眼角:“讓你見笑了,我先告辭了。” “董師父,如果郡主沒來京城,你是不是想娶她?” 美麗素來不會拐彎抹角,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說什么。 偏這句話,像一把刀子一樣,直接捅破了他掩埋于心底的一層明紙,直接叫董天知震顫不已。 “你,你說什么?” 美麗不解:“難道不是嗎?奴婢見您待郡主與尋常人不同,應該也想娶郡主吧?不過也難怪,若奴婢是男子,定也要和世子爭一爭的!” 董天知啞然的同時又有些忿忿不平:“郡主叫我一聲師父,我待她與常人不同不是應該的嗎?” “也是……” “自我留在禹城的那一日開始,郡主便拜我為師,這些年,我將自己的騎射兵法傾囊相授!從未有過任何私心,更遑論是對郡主的私情!” “我,我說錯了還不行……董師父,您別這么生氣嘛。” 董天知怎能不生氣:“我為的是禹城,為的是郡主,如此背井離鄉多年,到你嘴里卻把我說成兒女私情一般!你叫我如何面對王爺,如何面對郡主?” 美麗有些倉皇無措:“我,我也是信口胡說的,董師父……您別這么生氣嘛……” “我沒有生氣!我為什么要生氣?郡主如今找到了好的歸宿,不必再茹毛飲血,也不必生死一線,我替她高興!我為何要生氣!” 美麗有些不解的眨眨眼,這還叫不生氣? 可她不敢問,總覺得問出來之后他只會更生氣。 董天知手指捏緊,重重一拳打在桌上:“若是世子好好待她也就罷了,如若不能,我第一個不會饒了他!” “不會的不會的!”美麗趕緊擺手:“王爺早先還在說呢,說終于有人能制得住世子了,您就放心吧!” “放心?叫我怎么放心?”董天知的唇瓣微微顫抖:“他,根本不了解郡主,也不知郡主這些年都經歷了什么!他見過郡主頂著疾風驟雪去和敵人作戰的樣子嗎?從馬上摔下來,敵人的刀劍尚未近身,她先被冰鏨刺傷!他見過郡主在狼口里搶奪戰馬的樣子嗎?百匹餓狼,和不足五十的人馬廝殺!郡主卻樂在其中,舔著刀口的血說痛快!他沒見過!郡主根本不是他眼里看到的那個,只會,只會傻笑,只會胡鬧的郡主!” 又一拳重重打在桌上,董天知激動的內心酸疼一片,卻又不知因何而起。 “董師父……”美麗手足無措道:“你,你別難過,就算郡主和世子成親了,你也永遠是郡主的師父啊……” “我一點也不難過,郡主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她,她高興,我就高興!” “那就好……” 但董天知那牙關緊咬,隱忍克制的勢頭,怎么瞧都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啊…… “世人都知,郡主于危城之上,怒斥不戰而降之兵,年僅十四!她帶著百姓和蚩然兵周全游擊,終是守到了援軍。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郡主那幾天是怎么熬過來的,她身上,敵人的血痂已經凝固成厚厚的殼,后來因為頭發無法洗凈,她甚至還剃了個光頭!我留在禹城教她騎射,她總是起的比我還早,每天,天不亮,守在我的房門外頭,迫不及待的給我打水,洗臉,追著我問東問西,問我們今天要學什么……” “難怪郡主這么厲害……” “她敏而好學,不光騎射武功學的好,連四書五經也不在話下,都說,若她是男子,該是禹城最適合當王的人。” “嗯嗯!”美麗十分配合的點頭道:“我也這么認為!若郡主是男子,不知多少姑娘做夢都想嫁給她呢!” 董天知顫顫舒了口氣,不知是不是因為老了,他近來越發喜歡回憶過去, 但那些過去,似乎只有他一人記得,另外一人只記得奮勇向前,將曾經的過去全部拋之腦后。 她忘了嗎? 并轡馳騁的日子,并肩作戰的時候,亦或者,打馬長街,嬉鬧玩樂,她都忘了嗎? “董師父,方才我還以為您想娶郡主呢,現在看來,是我狹隘了,以您的胸襟,該是郡主的爹娘才對!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 董天知聽了這話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與此同時,那憋在胸腔多日的一塊石頭也好像落了地。 雖然難受還是難受,但若按美麗說的,他就只當自己是郡主的長輩,看她找到歸宿,便可以將這份難受看作是不舍。 “我……多謝……” 美麗眨眨眼:“謝我嗎?” “是,謝你愿意聽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也謝你能開解啊。” 美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我沒覺得自己哪里值得你謝,但我看到董師父能高興起來就也會高興!而且馬上就要過年了!師父您不知道!在京城過年可熱鬧了!尤其是今年咱們府上有這么多人!肯定只會更熱鬧!” 她說著又往炭爐里添了塊炭,繪聲繪色的向董天知描繪過年時的盛況,還向他細數今年自己做了哪些準備,恨不得明天就過年才好。 董天知聽她說的眉飛色舞,內心突然平靜了許多。 她就像這腳邊的炭火一樣,嗶啵炸響,熱熱鬧鬧。 透過這張笑臉,他恍惚又看到曾經的戈壁的營帳之內,也是守著這盆篝火,擁著從蚩然營中繳獲的獸皮,郡主興致勃勃的向他描述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她像太陽,照亮了禹城,也溫暖了整個冰封的戈壁。 天黑之前,明澤攜新婦柳輕言來靖平王府拜見顧驍,謝他做媒的同時也送了一份大禮給董天知。 子丑采買了好酒,顧驍留兩人在府上用膳,膳廳里燃著炭火,眾人圍聚一堂,也是其樂融融。 在喝酒方面,明澤和明玉珠的酒力可謂是一脈相承的差。 只不過一個差的不自知,忙不迭躍躍欲試,一個卻聽媳婦兩句勸便能乖乖少飲。 明玉珠道:“你這不行啊,這才成親幾天啊,耳根子就軟了?爺們在外頭,就得大碗喝酒,大塊吃rou!” “阿姐……你就別笑話我了……” “沒錯,這事你姐說的對!”顧飛揚端了明玉珠酒盅里的,盡數倒進他的杯盞之中:“跟姐夫干一個!” 明澤悄悄看一眼柳輕言,見她但笑不語的看著自己,又看顧飛揚盛情相邀,只得端了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世子爺一飲而盡,當真是豪邁,他也只敢小抿一口。 明玉珠趁機要跟柳輕言碰杯,卻被顧飛揚一把攔下:“對了,柳大姑娘,趁著成太醫在,你不讓她給你把把脈?” 席間眾人一頭霧水:“把脈?” 明澤更是緊張道:“你可有不適?” 柳輕言不解的搖搖頭:“沒有啊?姐夫這是從何說起?” 一聲姐夫頓時把顧飛揚叫的輕飄飄起來,愈發得意道:“你們既已洞房,就會有孩子,正好叫成爺爺看看有沒有!” “噗——”成太醫一口好酒直接噴了出來:“他們才成親不到五日!哪這么快!” 新婚的小兩口不免有些害羞,連明玉珠都忍不住提醒顧飛揚:“最快也要一兩個月吧。” “啊?是嗎?”少年郎一臉單純的眨眨眼:“那為什么我們才兩天顧爺爺就可以給你把脈了。” “……” 明玉珠以手遮臉,有點后悔今天跟他坐一塊吃這頓飯了。 他哪是單純無知,純粹就是恨不得天下皆知罷了! 不過好在在座的也沒有外人,而這幾個內人更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顧飛揚。 傻子自己卻不自知,依舊神采飛揚。 明玉珠悄沒聲息的喝了杯酒,真恨不得一醉解千愁啊! 顧驍趕緊轉移話題,好讓眾人不要過多關注他這個傻孫子:“你們成親那日,你們母親所送的賀禮,可都盤點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