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杏樹底下的羞辱
“季札所評周樂《大雅》,其風澎湃,其氣磅礴,剛而不屈,以喻文王之德行,文王之德行……顧飛揚!你做什么呢!” 冷不丁被點名,坐在最后一排的靖平世子顧飛揚騰的站了起來,手往身后一背,便理直氣壯道:“回夫子!學生在專心聽課!” 于夫子將書本一扔,抓起戒尺就走了過去:“你背后藏了什么東西?拿出來!” 他能拿出來才怪,沖屏風后面招手,順手拋給了明玉珠。 好家伙,竟帶了彈弓來! 明玉珠將彈弓不動聲的藏在袖中,這邊于夫子已行至少年面前。 二人并站在一處,顧飛揚卻要比他還高出一個頭,這讓于星河很是不爽。 “拿出來!” “什么也沒有??!”他伸出左手。 “另一只!” 右手也伸出來了,還是空空如也。 于星河不死心,又將他身前身后看了個遍,甚至還在他書箱里翻了翻,除了筆墨紙硯也沒什么特別的東西。 只得用戒尺示威:“再讓我看到一次,就讓你嘗嘗這個的滋味!” 少年郎默默磨牙,直到夫子離開才小聲嘟囔:“別人帶什么都不打緊,偏偏盯著小爺一人抓!”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于夫子都待你這般嚴苛了,也不見你學業有所長進,若是再不管你,豈不更沒的救了。 掏出袖中的彈弓,剝了皮的新枝已經打好了孔,一條舊鹿筋只穿了其中一個洞,還有一個洞沒穿,想來他方才就在搗鼓這東西。 待課間休息的時候顧飛揚從屏風那邊露出個頭:“你把彈弓收好,回家再給我,切記不要讓夫子看到?!?/br> “世子放心?!?/br> 點點頭,不能更放心。 顧飛揚上課的時候她也有些無聊,索性三兩下穿好了彈弓,拉了拉,還挺有勁,看來應該是鹿筋揉了絲線進去。 小時候她也愛玩這個,說是百發百中也不為過。 不過很久沒玩了,手還有些癢癢。 想到之前在書院后園看到了一顆杏樹,上頭的杏子黃燦燦的也沒人摘,她眼饞許久,今天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在這上課著實枯燥,打幾個杏子解解饞,順便給小世子嘗嘗,也算謝他早上那一頓豐盛的餐點。 說去就去! 從后門溜出去,對守在外面的鐵塔侍衛子丑示意:“我,內急?!?/br> 子丑表示理解,還非常貼心的問:“要不要給你守著?” “額……這倒不用……” 漢白書院沒有女子,全是男廁,雖然都是單獨隔開且有門可以關閉,但也架不住會有人眼瞎闖進去。 但她又不是真去如廁,偷杏這種事還是人越少越好。 后園那棵杏樹還跟上次看到的一樣,掛了滿枝頭的果子,有些熟透的已經掉在地上摔爛成泥,散發出發酵后的果rou香氣。 這杏樹少說也得有二十幾年了,粗壯高大,枝葉豐茂,還在地上投下一片陰涼。 腳尖挑起一粒石子捏在手上,她圍著杏樹轉了一圈,選了顆自認最大的杏,拉緊弓弦,但聽‘嗖’的一聲,石子破空,直接將那杏從枝頭打落。 她飛身躍起,一把將果子抄在手中, 隨意擦了擦,直接上口。 嗯……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汁水豐沛酸甜可口! 要知道,胡瓜在京城是稀罕物,那杏在禹城就更稀罕。 又打了兩個,吃起來卻不過癮,吐出嘴里的杏核,她攀著樹枝三兩下爬進茂密的枝葉間。 京城真好啊!不僅早點花樣多,還有吃不完的杏! 找了根粗壯的樹杈,她靠在那吃一顆藏一顆,不一會的功夫口袋里已經裝滿了,而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也被摘了個干凈。 正打算換個地方吃,就聽一疊腳步聲向這邊行來。 她耳朵微微一動,五個人? 不動聲色的同時,她又順著葉片的縫隙向外看去。 來的不是學生也不是老師,為首之人四十多歲,面白無須,個頭雖然不高,但背卻挺的格外筆直。 他穿著一件絳紫色的罩紗袍,以簡易的木簪束發,身邊帶著四個侍衛模樣的人。 莫不是來書院找人的?可為何找到后園? 正兀自納悶,此人卻已在杏樹之下駐足,抬頭看向這豐盛的枝葉和墜彎枝頭的碩果。 明玉珠的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好叫自己不會暴露。 “大人要嘗嘗嗎?屬下摘幾個下來!” “不必?!蹦腥碎_口,嗓音卻十分低沉:“這棵樹結的果子十分苦澀,難以下咽。” 明明很甜…… 如是想著,明玉珠又以舌尖勾動嘴里的杏核。 結果這人既不吃杏,也不急著走,就這么呆呆的站在那。 前頭書院下課的聲音傳來,學生們各自勾肩搭背,相約去膳廳吃飯。 明玉珠有些著急,子丑今日帶的食盒特別大,不用想也能猜到里面有多少好吃的,這萬一顧飛揚沒給她留…… 可方才下樹也就算了,這個時候再下去很難不尷尬。 少不得還要打個招呼:你好,我就在樹上看了你發了半天的呆,別的什么都沒看到。 嘖…… 正斟酌的時候,又有一人快步而來,這腳步聽的耳熟,看到來人的剎那,她微微瞇緊了眸子。 小弟來這做什么? “你,”小弟走的很快,腦門上還有一層薄汗,看到男人的同時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整理衣衫,拱手見禮道:“見過辛大人……” 辛醇亦上下打量著他,也回了一禮:“禹城的……世子殿下?!?/br> 明澤有些局促,卻依舊不吭不卑道:“不知辛大人百忙之中過來找我所謂何事?” “世子是聰明人,有些事,也無需多說?!?/br> “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錦盒既是家母遺物,交給一個外人多有不妥?!?/br> “我不是外人,”辛醇說著便一步步向他走進,方才覺得有些溫煦的眸子,此刻竟有些陰騭:“我與你的母親情同手足,再說了,她那東西本就留給我的,否則我又怎知里頭裝了什么?!?/br> 明澤急道:“那日打開錦盒的時候許多人都看到了,大人這么說未免有些牽強!” “那他們也不曾細看,哪知道篩子缺了哪個角,銅錢毽子刻了什么字?更遑論里頭還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水中能顯出游魚。我為何知曉?只因這里頭的許多東西都是我的!” 明澤被他逼的踉蹌后退:“辛大人何必為難我,這錦盒我已經送給顧飛揚了,他答應我將來送錦盒回禹城,與我阿姐和母親葬在一處!” “你去找他要回來!”男人突然拔高了聲音:“你竟然信他能出京城?他和你一樣,一輩子也出不了京城了!” 明玉珠注意到小弟的手指已經收緊,瘦小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就算出不了京城,我也是禹城的世子,還請辛大人注意言辭。” 辛醇滿臉不屑:“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你也是世子,你爺爺!你母親!你jiejie!都是何等的英雄!怎么會有你和你爹這種廢物!” “辛大人!”明澤亦拔高了聲音,他眼眶通紅一片,瞪著面前之人。 辛醇蹙眉,似在等他的回擊。 但明澤只氣的牙關緊咬,指尖收緊成拳,已沒了進一步的動作。 半晌之后,卻又不得不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在京中多年,比這更難聽的他都聽過,反抗的直接后果他不是沒嘗過。 挨頓打那是輕的,這些京中的富貴王侯總有一百種辦法讓你過的不舒服,讓你的人也過的不舒服。 “怎么不說話了?得虧你母親已不在人世,若她還活著,看到自己的兒子這般懦弱無用,氣也要被你氣死了!” ‘嗖’的一聲,一粒杏核破空而來,啪的打在男人的臉上,瞬間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四名侍衛大驚失色,急急將他圍在中間,大聲呵斥:“什么人!” 四周安靜如斯,只有風過樹梢的沙沙之響。 一顆熟透的杏掉在地上摔爛成泥,眾人好像炸毛的貓一般看過去。 “大人……這里不安全,我們還是……” 辛醇抬手摸了摸臉頰的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兇器,竟不由的呼吸一滯。 杏核……竟是一顆被吃的干干凈凈的杏核…… 明澤也不由有些害怕,常聽人說起書院里的古怪傳說,他本以為白天沒事,結果…… “不知是什么人?躲在這里鬼鬼祟祟?難道我說錯了不成?這禹城世子若不是廢物,怎的連找顧飛揚的勇氣都沒有!被人羞辱連還擊的本事都沒有!簡直給你娘丟人現眼!” 話音剛落,又一顆杏核射了過來。 這次直接打在他臉頰的另一側,他躲避不及,又劃出一道血痕。 “在樹上!” 侍衛一聲大喝,齊齊向樹冠躍去,明玉珠此時卻一個鷂子翻身,徑直從樹上翻落在地。 辛醇看到她的瞬間瞳孔大震,尤其是看到她朝自己挑眉一笑,睥睨間藏著挑釁。 侍衛反身向她撲來,她卻一腳將人踢飛出去,身體撞上樹干的同時她已后仰下腰,避開了一人的攻擊。 “住手!住手!住手!”辛醇急了,不管不顧的沖到交戰中心,忙不迭叫自己的人停手。 明玉珠打出去的拳頭堪堪在他鼻尖停下,瞬間變攻為守,一把勾住辛醇的脖子,在他耳邊笑道:“一把年紀還欺負小孩,大人不覺得羞恥嗎?也不知大人爹娘是否在世,會不會因此覺得丟人現眼?” “放開大人!” “你知道這是誰嗎!這位可是兵部尚書!” 明玉珠嗤笑出聲,別說一個兵部尚書,就是蚩然王族的頭她都不知砍過多少個了。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辛醇說這話的時候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眼眶甚至還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