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玥的目光平靜看向那安靜躺著的一具具骸骨。

    “他們的親人，也有和你們一樣的心情。”

    “阿依何意？”有人咬著牙，憤聲問道：“滅國之仇就這么算了嗎？”

    “是呀！公子籌謀多年，就這么算了嗎？”有人跟著問。

    韓玥看著那一雙雙的眼睛。

    仇恨的，迷茫的，悲傷的，痛苦的……

    她緩慢而有力道：“不是算了，也不必忘記，而是要向前看。”

    “要一代更比一代強(qiáng)，強(qiáng)到再無人敢欺負(fù)。”

    而不是一代代的活在仇恨中，停滯不前。

    “要說無辜，最無辜的還是這些孩子們。他們就如這片荒地，你們播下什么種子，他們就會(huì)結(jié)出什么果。”

    “我的哥哥，在一本游記里寫道，古瀾國最美的是秋天。”

    “葉桑果四處飄香，果汁釀酒，果皮曬干，待入冬，大雪覆蓋萬物，約三五好友，或一家人圍坐在火爐旁。一口桑果干，一口葉桑酒……”

    韓玥聲音微微哽了哽，“然而，他其實(shí)并未吃過那葉桑果，也未喝過葉桑酒……我也沒有。但我想來年，一定有。”

    “我希望，世世代代都有。”

    眾人無聲，眼里卻有什么東西在翻涌著。

    說完，韓玥轉(zhuǎn)身離去。

    寒風(fēng)忽起，紅袍舞動(dòng)。

    身形高大的孰國男人伸長臂彎將她圈在其中，他們走的很慢，仿佛是要一步步走到那時(shí)光深處去。

    孩童們難得的安靜，他們睜著一雙雙的大眼睛，環(huán)顧四周，像是看到了另一個(gè)不一樣的家園。

    走出很遠(yuǎn)，云衍輕聲開口：“從前，常年征戰(zhàn)，我最怕的就是看到百姓。敵軍叩邊，盜匪猖獗，百姓日不敢出戶，夜不敢點(diǎn)燈，終日活在惶恐之中。”

    “出生在戰(zhàn)亂中的孩子，眼睛里常常是空的，他們不知童年快樂，不知世間美好，看到的只有血腥，死亡，分離，以及人性的殘暴。”

    “久而久之，他們也就學(xué)會(huì)了仇恨和憤怒。”

    韓玥嘆息：“孩子的人生觀和價(jià)值觀還在建立期，活在仇恨中，很容易形成反社會(huì)人格，若不及時(shí)矯正，必為禍端。”

    她停了停，又說：“所以，這也是我們必須要正視歷史和教育的原因。”

    應(yīng)該更多的去關(guān)注戰(zhàn)爭所帶來的危害，而不是一味強(qiáng)加仇恨情緒。

    “還是要從教育的根本抓起。”云衍點(diǎn)著頭，心里已有了盤算。

    立場相同，但心境卻又略為不同。

    夫妻二人沒就這個(gè)話題更深的討論。

    韓玥知道，消弭仇恨是不可能的，她只希望族人能明白，活下去才是他們當(dāng)下最應(yīng)該做的事。

    那日后，族人對云衍他們的態(tài)度似乎是緩和了些。

    軍隊(duì)開始介入清理遺骸中，公共墓地建在雪山之下。

    這是韓玥到古瀾州的第十天，小范圍的清理基本上完成。

    阿么陪她前往墓地祭祀。

    百里家的族人埋在另一片空地中。

    阿么說：“以后，這里會(huì)開出大片大片的紫瀾花。”

    后來又嘆息說：“要是蕓公主也能回家就好了。”

    韓玥道：“下次吧，我會(huì)帶母親回家。”

    可惜閑王與歐陽槿的尸骨找不到了，萬丈崖下是奔騰的河流。

    “也沒關(guān)系。”阿么咧著嘴笑：“阿依在盛京，那里也是家。”

    韓玥沒說話，阿么將祭品擺了一地，又問：“也不知道那個(gè)人是什么樣子……蕓公主喜歡的，應(yīng)該是很英俊很勇敢的。”

    阿么喜歡自言自語，韓玥還是回答說：“是很英俊，他們很相愛。”

    就是太相愛，才會(huì)篤信人能勝天。

    這晚，韓玥夢見自己坐在了血池里……許是云衍對那血池恐懼深刻，早已授意將其填平。

    萬丈崖一別后，歐陽槿第一次入她夢來。

    仍是一襲白衣，一塵不染，淺淺地望著她笑。

    韓玥問他：“我有讓你失望嗎？”

    沁涼的骨扇輕輕敲在她頭上，“傻瓜……”

    隨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韓玥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團(tuán)子‘喵’一聲跳上來拱進(jìn)她懷里，像是受到什么驚嚇，渾身發(fā)著抖。

    云衍不知去處，身側(cè)已無溫度。

    “阿么！”

    空曠的殿內(nèi)響著回音，韓玥心里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慌。

    阿么的身影很快出現(xiàn)，“天還沒亮，阿依再多睡會(huì)兒。”

    “王爺呢？”韓玥揉著團(tuán)子腦袋，安撫著它。

    阿么道：“不知是何處來人，王爺正在外面營帳內(nèi)接見。”

    莫非是盛京出了什么事？

    韓玥反正已無睡意，起身洗漱，本想徑直去營帳，又覺不妥，便耐著性子邊用早膳邊等。

    約摸一個(gè)時(shí)辰后，云衍終于回來。

    韓玥觀他神色便知出了事，忙起身迎道：“可是盛京來人？”

    “是柳州提督府來人。”云衍搓搓雙手，待身上寒氣消了些，方才靠近。

    韓玥皺眉，“出了難辦的案子？”

    “正是。”云衍側(cè)身倒茶，一改往日事事要與她調(diào)笑幾句的習(xí)慣。

    可見，案子確實(shí)不簡單。

    韓玥喚來阿么收拾東西，云衍也未阻止，只是道：“柳州離此也不過兩日路程，待案子辦了，我們可再回來。”

    “也好。”

    族人如何安頓，孩子的教育問題如何解決，韓玥還需要些時(shí)間，能回來是最好。

    怎么說呢，未見面尚還隔著陌生二字。

    如今見了面，她是他們的阿依，是主心骨，她得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來。

    聞言，阿么請求道：“讓奴跟著去吧，也好照顧阿依。”

    這些日子，主仆二人早已難分難舍，云衍本就有意帶阿么回盛京，自是痛快答應(yīng)。

    阿么樂呵著去收拾東西。

    在等的過程中，韓玥看向云衍，“是個(gè)什么樣的案子？”

    云衍又去倒了杯茶，“鳳盈縣一夜間死了七個(gè)人，且死狀較為離奇，縣衙很快上報(bào)知州，大抵是聽說我們在這里，提督府便派人來請。”

    “云衍！”

    “嗯？”

    韓玥很少很少直呼他名字，云衍扭頭過來，有些愣怔。

    “兩次明顯的視覺阻斷，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什么事讓你覺得窘迫或是為難，同我都不能正常交流！”